首页 女生 都市言情 1981文坛教父

第24章 高难度的写作

1981文坛教父 不眠的吴质 2725 2025-05-13 07:22

  征稿启事才贴出去三四天,就有几十封信寄到了报社。

  但对于专业的编辑而言,看几十份稿子就是轻轻松松。

  通常扫几眼开头,就能把百分之七十的稿子筛出去,剩的那些花三五分钟看完,就能决定要不要交给老周二审。

  如此,就算是增加了审稿的差事,杨百川还是能在上午把整天的活儿全干完,下午专心写他的《红花椒》。

  跟《活着》比起来,模仿《红高粱》实在不容易。

  《活着》那套路数,鲁迅先生早说透了: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

  要把悲剧写得痛彻心扉,就得先让主人公有希望,再让他眼睁睁看着这种希望一点点溜掉。

  接着让这悲剧循环往复,让悲惨的命运无穷无尽,《活着》就成了。

  对于杨百川来说,《红高粱》可要复杂得多。

  且不说那套七零八落的叙事手法,也就是不好好地按时间顺序讲故事,非要东拉西扯,让时间变形。

  便是语言、修辞这些构成小说外貌的东西,杨百川也很难模仿。

  莫言有一套独属于自己的语言系统,讲究绚丽的色彩、奇异的比喻、铺天盖地的感官。

  他这样写女人的三寸金莲:“奶奶更多地是看到自己穿着大红绣花鞋的脚,它尖尖瘦瘦,带着凄艳的表情,从外面投进来的光明罩住了它们。

  它们像两枚莲花瓣,它们更像两条小金鱼埋伏在澄清的水底。”

  这样写酒后的幻想:“丁钩儿接过镜子,一照,不由地大吃一惊,他看到自己的双眉之间竟然也有一个流着血的圆圆的弹孔。

  透过弹壳,他看到有一颗金灿灿的子弹,在大脑的沟回里移动着。”

  这样写失火的桥梁:“她感到桥梁在烈火中变成一条大蛇,扭曲着身体,痛苦不堪,渴望着飞升,但头尾却被牢牢地钉住了。”

  这样写雪地惨状:“没融化的雪上,滴了一片片鲜血,把雪烫得像溃烂的肌肤,触目惊心。”

  这样写濒死之人:“最后一丝与人世间的联系即将挣断,所有的忧虑、痛苦、紧张、沮丧都落在了高粱地里,都冰雹般打在高粱梢头……

  奶奶完成了自己的解放,她跟着鸽子飞着,她的缩得只如一只拳头那么大的思维空间里,盛着满溢的快乐、宁静、温暖、舒适、和谐。”

  就算是穿越过来的,且在穿越前读了不少莫言的书,杨百川还是很难写出这样的语言,想象出这样奇崛的比喻。

  可以说,《红花椒》是他穿越以来遇到最棘手的难题。

  但他心里一点不慌。眼下才1981年9月间,文学界还在推崇反思文学,他能写出《雾镇》,早把别人甩下一大截了。

  与此同时,他也明白慢工出细活的道理。要想在文坛打响名声、做出一番事业,必须树立起独属于自己的语言和风格,而这一步,得靠作家自己慢慢打磨、修炼。

  他有信心。

  那阵子,他天天熬更守夜,但大部分时间都没动笔,而是在脑壳里胡思乱想,琢磨这个场景该配什么动作,那个人物该说什么话。

  晚上往床上一躺,就像躺在一棵枯树底下,乱纷纷的思绪像落叶一样扑了一脸。

  偶尔捡到片顺眼的“叶子”,坐到桌前写几句,又卡了壳。

  干脆干坐着发呆,直到天边泛白,才上床眯一会儿,梦里头也乱糟糟的,仿佛在那片意识的花椒林里迷了路。

  直到某天早晨,杨百川浑浑噩噩地去上班。哈欠连天的老臭跟他打个照面,吓得瞌睡登时醒了,惊叫一声:“你娃娃咋个成这副鬼模样了!”

  杨百川找镜子一看,自己都吓了一跳——脸色蜡黄,嘴唇发青,眼眶像抹了锅烟煤,胡茬乱糟糟地支棱着。心想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他决定要走进现实的花椒林。

  杨百川递了假条,用铁饭盒盛了几块灰面烙饼,斜背着挎包和军用水壶,往厂门走去,稀里糊涂地坐上了2路车。

  找了个靠窗的座位一瘫,风呼呼地灌进来,总算把他吹得清醒了些。

  这才反应过来,车子正往柏林坝跑,一段不痛快的记忆像风一样钻进脑壳。

  张虹在改稿会上批他的场景,像放老电影似的在眼前过了一遍,但这段记忆已经因为时间的拉伸而变形。

  女人的嗓音变得异常尖锐,听得人直冒鸡皮疙瘩,很像老电影里主人公斥责特务的腔调。

  杨百川心里犯了恶心,想下车。可转念一想,车都跑出城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下车走回去,怕得走到天黑。

  有什么好躲的,偌大个柏林坝,又不是只有她张虹!他稳了稳神,安安心心坐回座位。

  在三岔口下了车,路过那棵黄桷树时,常驻在此的几个婆娘瞧见他,老远就打招呼:“小杨,好久没看到你啦。”

  杨百川笑着应和,说换了个岗,在厂报社上班,今天来收集点素材。

  婆娘些打趣起来:“哟,坐办公室了!”

  他连忙摆手谦让,问她们晓不晓得哪里有大片的花椒林。

  女人们七嘴八舌地指路,这个说王家沟,那个说野人坨,杨百川对这些土地名压根摸不着头脑,听得晕乎乎的。

  “我带你去嘛,正好要回屋拿点东西。”一阵男声从旁边飘来。

  他这才注意到,树干的另一侧躺着个老头,后脑勺枕在老树冒出地表的根上,草帽盖着脸,两条腌鱼似的瘦腿架在一起。

  说话的正是老头。他一把掀掉草帽,利落地撑起身子,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虽然已经进入九月,但川渝地区的太阳还是很毒,地里蒸着热浪,熏得杨百川恹恹欲睡。

  走了一阵,他发觉不对劲,这不是去张虹住处的路吗?忙止住脚步:“老辈子,我们这是走哪儿去?”

  老头在前面两步远,双手吊在佝偻的背后,扭过头来,一只手扶着草帽:“你不是要去花椒林吗?”

  “是知青点那边?”

  老头嗯了一声,回过头接着慢慢走。

  杨百川本不想继续跟上去,但转念一想,来都来了,难道就这样回去?再说,是她张虹对不住自己,虚火的应该是她!

  可远远看见那棵野猕猴桃树时,他心里还是微微一颤。老汉停下,指着路对面的山坡说:“那一片就是花椒。”

  原来花椒林就在坝子对面,以前竟然从没留意。

  跟老汉道了谢,他往花椒林走,望见坝子里挂着件眼熟的鹅黄色裙子,随风晃荡,像一面旗帜。

  他别过脸,不去看那边,蹲在路沿上,盯着绿森森的花椒林,随手扯了根狗尾巴草在手里绕圈。

  “杨百川……?”身后突然飘来一声怯生生的呼唤。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