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断念一出,万念俱灰
石屋内的金芒刺得秦霜睁不开眼,她按在胸口的玉牌突然烫得灼手,指腹瞬间起了水泡。
“大长老!”
她尖叫着踉跄后退,却撞在冰凉的石壁上。
方才还站在阴影里的秦昭不知何时已走到石屋中央,玄色大氅被金风吹得猎猎作响,眉尾那道暗红刺青随着嘴角的冷笑扭曲成蛇形。
“慌什么?”
他抬手接住秦霜抛来的玉牌,指尖在刻满咒文的玉面划过。
“血契核心要的是剑灵的执念,不是你的眼泪。”
话音未落,陆寒周身的金光突然暗了一瞬,有浓稠的黑气从他经脉里渗出来,像活物般缠绕他的手腕。
陆寒咬得后槽牙发疼。
他能听见体内有两个声音在撕扯。
一个是归墟剑意的轰鸣,像万剑齐鸣要劈开天地。
另一个是锁魂印崩碎前被种下的咒,如无数细针往识海里钻,每根针上都刻着“服从”“献祭”“工具”。
他望着掌心那半块与老周头遗物相合的玉,忽然想起十四岁那年,老周头在铁匠铺里敲断第三根铁锤时说的话:“小寒,铁要成剑,得先熬过千锤百炼。可要是剑成了,却被人当锤子使......”
“当锤子使的剑,不如碎了痛快。”
陆寒突然笑了,血从咬破的唇缝里渗出来,滴在合二为一的玉上。
那玉突然泛起温润的白,像老周头生前用鹿皮擦剑时的光。
黑气缠到他脖颈时,他猛地攥紧玉,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我陆寒的剑,只认自己的道。”
秦昭的瞳孔骤缩。
他分明看见血契核心在掌心发烫,可那些本该顺着咒文爬进陆寒识海的黑雾,竟被一层金色屏障生生挡在体外。
“不可能!”
他猛地捏碎玉牌,碎玉扎进掌心的血珠里。
“这是上古血契,连化神期修士都......”
“都困不住想活的人。”
陆寒的声音突然变得清亮,像初春破冰的溪水。
他抬起头,原本泛红的眼尾此刻漫着金芒,连眼白都镀了层薄金。
识海里那团混沌的剑意突然“铮”地一声,分出一道极细却锋利的光。
那是他从前在《归墟剑谱》里读到的第五层“断念”,原以为要化神期才能悟的境界,此刻竟顺着血脉里的热流涌了出来。
“断念!”
他低喝一声,金芒如实质的剑刃从周身迸发。
秦昭被这股气浪撞得撞翻石桌,玄铁铸造的桌角在青石板上擦出火星。
他捂着发疼的胸口抬头,正看见陆寒抬手一引,石床上那把他藏了三年的锈剑“嗡”地出鞘,剑尖直指他咽喉。
同一时刻,幽冥宗外的雪地里,苏璃的药锄劈开最后一个拦路的魔修。
她喘着气抹了把脸上的血,发绳早不知去向,碎发粘在汗湿的额角。
天机老人临终前塞给她的玉简还在怀里发烫,那是能破解幽冥宗护山大阵的阵图。
可此刻她根本顾不得什么阵图,方才石屋方向那道刺天的金光,比任何引路灯都亮。
“陆寒!”
她喊着冲进主殿,靴底在青石板上打滑。
殿内的景象让她猛地刹住脚步:陆寒站在满地碎玉中,周身金剑环绕如莲,连空气里都浮动着细小的剑影。
秦昭半跪在地,玄色大氅被剑气割得七零八落。
而本该在囚室的秦霜,此刻正扶着柱子站在阴影里,眼神复杂地望着陆寒。
陆寒的剑影突然一顿。
他转头看向门口,金芒从眼中缓缓褪去,露出底下那对她熟悉的深褐色瞳孔。
有那么一瞬,苏璃甚至能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惊、喜、还有藏得极深的慌乱,像从前他在铁匠铺里不小心砸到手指时的模样。
“苏璃?”
他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却让苏璃眼眶瞬间发热。
她刚要冲过去,却见秦霜突然踉跄着挡在陆寒身前,指尖攥紧了腰间的银铃。
那银铃是幽冥宗圣女的信物,此刻在她掌心攥得变形,可她望着陆寒的眼神里,竟没有半分敌意。
“陆公子......”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大长老要见你。”
秦霜的银铃在掌心硌出红痕,她望着陆寒眼底褪尽金芒后露出的深褐,喉间突然泛起酸涩。
方才那道刺破血契的金光,比她在幽冥宗典籍里见过的任何异象都要灼目。
大长老说这是能复活上古魔主的钥匙,可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不过是个会因为她挡路而露出慌乱的少年。
“你居然能突破血契......”
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银铃上的咒文,声音轻得像雪落屋檐。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留下。”
陆寒的剑影微微一滞。
他能看见秦霜眼尾泛红,像极了从前在药庐里,苏璃为救濒死的雪貂急得掉泪的模样。
可下一刻,她掌心突然泛起幽蓝魔纹,黑雾裹着银铃碎片如毒蛇窜来!
“小心!”
苏璃的药锄已抢在陆寒身前,青铜锄刃与黑雾相撞迸出火星。
陆寒这才惊觉秦霜袖中还藏着淬毒的细针,方才那声叹息原是障眼法。
他反手握住锈剑,断念剑意顺着经脉窜上剑尖,金芒如刀划开黑雾,却在触及秦霜手腕时生生偏了半寸。
这是他第一次在战斗中留手。
“陆寒!”
侧殿木窗轰然炸裂,风雪卷着一道灰影扑入。
燕北的断剑带着冰碴横扫而来,缺口处的寒光精准挑开秦霜的银铃。
他的外袍被风雪浸透,腰间挂着的半块青铜镜晃了晃,映出陆寒怔忡的脸:“走!幽冥宗的伏魔阵要启动了,你留在这儿只会被炼成血丹!”
陆寒的手指在苏璃手腕上收紧。
她的手背上还沾着方才斩杀魔修的血,已经冻成暗红的痂。
他想起三日前在破庙,苏璃为他裹伤时说的“等出了这乱局,我们去镜湖看雪”,喉结动了动:“跟紧我。”
可他刚转身,后颈便泛起刺骨寒意。
秦昭的笑声像淬了毒的线,缠上每一根神经:“走?你们以为能走出这幽冥宗的地界?”
玄色大氅被剑气撕成碎片,露出他胸膛上狰狞的刺青。
那是与血契玉牌同纹的魔阵。
他双手结印的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每一道法诀都在空气里灼出焦痕:“陆寒,你可知这具身体为何能承受断念剑意?因为你本就是他的容器!”
话音未落,石殿穹顶轰然塌陷。
漫天碎石中,一道足有十丈高的虚影缓缓凝聚。
那是头生双角的怪物,鳞甲间还嵌着半截断剑。
正是《归墟剑谱》里记载的,与上古剑灵同归于尽的“九婴”!
陆寒的识海突然炸开剧痛。
他看见幼时铁匠铺的火盆、老周头敲断的铁锤、苏璃在药庐里煮的药汁,这些画面被虚影的咆哮撕成碎片。
断念剑意自动护体,金芒却不再纯粹,夹杂着几缕暗红。
那是他方才留手时,被秦霜细针划破的伤口渗出的血。
“千年了......”
秦昭仰起头,眼白完全被黑芒覆盖。
“当年那把剑毁了我的本体,今天我要让它看着自己的传承者死在我手里!”
九婴虚影张开血盆大口,气浪掀翻了整面石墙。
苏璃被冲击力撞得撞在柱子上,药锄“当啷”落地。
她看见陆寒的后背在金芒中若隐若现,他的发绳散了,碎发被气浪掀到额前,可那双眼却比任何时候都亮。
不是金芒,是属于陆寒自己的光。
“苏璃!”
燕北扑过去拽起她,断剑在两人身周划出防御圈。
“别看!这是上古战魂,不是你我能插手的!”
陆寒握紧锈剑。
他能听见剑鸣声里夹杂着老周头的叹息:“小寒啊,剑要是认了死理,断的时候可比铁疼多了。”
九婴的爪尖已经触到他左肩,剧痛让他咬碎了舌尖。
可就在这时,识海里那团混沌的剑意突然裂开一道缝隙。
他看见自己十四岁时蹲在铁匠铺前,用断铁给流浪狗做项圈。
看见苏璃把药汁吹凉了递给他时,睫毛在眼下投的小影子。
看见燕北在镜湖守墓时,用断剑给孤雁削的栖木。
“原来......”
他突然笑了,血沫溅在锈剑上。
“断念不是斩断执念,是看清执念。”
金芒暴涨。
九婴的虚影发出刺耳的尖叫,鳞甲片片崩裂。
秦昭踉跄着后退,胸口的魔阵出现蛛网般的裂痕。
陆寒的剑停在他咽喉三寸处,剑尖微微发颤。
不是因为力竭,是因为他能清晰感觉到,断念剑意正在啃噬他的经脉,每一道金芒都像在血肉里犁出深沟。
“这就是代价......”
他低声说,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
石殿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
燕北扯了扯陆寒的衣袖:“宗门禁地的护阵要塌了,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
苏璃弯腰捡起药锄,伸手握住陆寒染血的手腕。
她的掌心暖得惊人,像要把他骨子里的寒意都焐化:“我信你。”
陆寒最后看了眼瘫坐在地的秦昭。
对方眼中的黑芒正在褪去,露出一丝惊恐。
不是对死亡的恐惧,是对某种更庞大的未知的害怕。
他收回剑,转身时瞥见秦霜缩在墙角,怀里紧抱着那半块变形的银铃,眼底有泪光在闪。
出了幽冥宗山门时,天已经黑了。
雪还在下,却比来时小了些。
燕北说要回镜湖守墓,挥了挥手便消失在风雪里。
苏璃的手始终没松开,她的体温透过粗布手套渗进来,让陆寒几乎忘了经脉里翻涌的灼痛。
回到玄天宗密室时,已是三更。
陆寒关上门,借着月光看见案几上摆着老周头留下的铁锤。
不知是谁替他收好了。
他脱力地靠在墙上,解下外衣时,一片带血的碎布从怀里掉出来。
是苏璃的药锄布套,方才拉她时勾住的。
他闭目调息,试着引导体内乱窜的剑意。
可刚沉入识海,九婴的虚影便再次浮现,嘴里发出含混的嘶吼。
陆寒猛地睁眼,额角已渗出冷汗。
他摸出那半块与老周头遗物相合的玉,触手一片冰凉。
从前它总像老周头的掌心般温暖。
窗外的月光被云遮住了。
陆寒望着密室墙上自己的影子,突然觉得那影子里有金芒在闪,像极了今日觉醒断念时的光。
他握紧玉,重新闭目。
这一次,识海里的混乱中,他听见了极轻的剑鸣,像在提醒他什么。
夜风掀起窗纸,漏进一丝寒意。
陆寒的呼吸逐渐平稳,可指尖仍无意识地按在识海位置。
那里有个细微的灼痛,像颗种子,正在悄悄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