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疯癫老者的预言
陆寒的意识坠入黑暗前,最后一丝听觉还黏着雪粒。
他听见枯枝断裂声由远及近,像有人踩着青麻鞋,一步一步碾过结霜的落叶。
那声音比苏璃的更沉,混着风里的冷雾,裹着股说不出的沧桑。
同一时刻,苏璃正攥着半块焦黑的药锄,蹲在镜湖西岸的老槐树下。
她的指尖被冻得发紫,却仍固执地扒开积雪。
三天前,她在这儿发现了半枚带血的药王谷玉牌,纹路与父亲当年失踪时佩戴的一模一样。
“丫头,你来找我?”
沙哑的嗓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苏璃猛地旋身,药锄横在胸前,却见个灰袍老者倚着树桩,正用枯枝戳地上的雪团。
他的头发白得像霜,脸上沾着草屑,唯独有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星子的潭水。
“你......”
苏璃的话卡在喉咙里。
她分明记得一刻钟前这林子还空无一人,老者仿佛是从雪缝里冒出来的。
“不是来找仇人,是来找答案的吧?”
老者眯起眼笑,枯枝在雪地上画了个圈。
“你父亲当年在镜湖守了七七四十九夜,等的人,现在就在你脚边呢。”
苏璃的呼吸骤然一滞。
她父亲失踪前留下的笔记里,确实写过“镜湖守夜”四个字,当时她翻遍药王谷典籍都没找到关联。
此刻老者的话像根细针,精准扎进她紧绷了三年的神经。
“跟我来。”
老者也不等她应,佝偻着背往林深处走,麻鞋踩过的地方,积雪自动裂开条小径。
苏璃咬了咬唇,将药锄别回腰间,跟上时特意落后两步。
她早学会了对陌生人保持警惕,可这老者的话,偏偏挠中了她最痛的那块疤。
林子里的雾不知何时浓了。
等苏璃回过神,眼前已出现个隐蔽的山洞,洞壁上刻满她从未见过的铭文,纹路像活的,正随着呼吸般明灭。
老者伸手按在洞壁某处,“咔”的一声,石壁裂开道缝,露出更深处的石厅。
与此同时,陆寒在一阵刺痛中醒过来。
他的手腕被玄铁锁链锁在石床上,锁链末端嵌着朱砂符文,每动一下,就有灼痛顺着血管往骨头里钻。
“醒了?”
清甜的女声从角落传来。
秦霜端着药碗走近,月白裙角扫过潮湿的地面。
她的发间别着朵血珊瑚,在昏黄的烛火下泛着妖异的红。
陆寒记得方才雪地里她眼底的“可惜”,此刻那抹情绪却被温柔掩得严严实实。
“喝了吧。”
秦霜坐在床沿,舀起一勺药汁吹了吹。
“这是用百年人参配的,能缓你体内的剑意躁动。”
陆寒别过脸。
他能闻到药汁里混着淡淡的腥气。
那是血菩提的味道,幽冥宗常用它来压制修士的灵识。
“你不想伤害别人,是吗?”
秦霜的指尖轻轻抚过他的脸颊,像在哄受了惊的幼兽。
“萧无尘瞒了你身世,燕北的剑认了你主,连苏璃......”
她顿了顿。
“她查的灭门案,说不定也和你有关。”
陆寒的瞳孔骤缩。
他想起萧无尘咳血时那句“孩子”,想起老周头临终前说的半块玉,想起苏璃翻古籍时泛红的眼尾。
这些碎片在脑海里炸成烟花,炸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你若能掌控血契心法,”
秦霜的声音放得更软,药勺抵在他唇上。
“就能护住想护的人。否则......”
她指尖划过他腕间的锁链。
“等剑意彻底失控,第一个死的,就是你最在乎的那个。”
陆寒喉间泛起腥甜。
他能感觉到归墟剑意正在体内翻涌,像困在笼中的兽,每一次撞击都撞得他心尖发颤。
秦霜的话像根细藤,顺着他的耳朵爬进心里。
他确实怕,怕自己的力量会变成刀,砍向苏璃,砍向所有对他笑过的人。
洞中的苏璃却连呼吸都忘了。
她盯着石壁上的碑文,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得她眼眶发烫。
天机老人的手指点在“归墟剑灵认主录”几个大字上:“你父亲当年在此地,见过一个抱着半块玉的婴孩。那孩子的眉心,有个未成形的'锁'字法印。”
苏璃的手死死攥住衣襟。
她记得父亲笔记最后一页画着个婴孩,眉心的印记被墨晕染开,模糊得像团血。
而陆寒眉心的法印,此刻正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
在演武场那次,他为她挡下偷袭时,她曾瞥见那抹金光。
“所以他......”
苏璃的声音在发抖。
“是我父亲等的人?”
“是,也不是。”
老者用枯枝敲了敲另一块碑文。
“归墟剑灵与你苏家有七世因果,你寻的仇人,或许正是你要护的人。”
洞外的风突然大了。
苏璃望着石壁上流动的铭文,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锁链碰撞的脆响。
那声音像根线,一头系着山洞里的她,一头系着被囚禁的陆寒。
陆寒盯着秦霜递来的药碗,喉结动了动。
他能感觉到归墟剑意正在抗拒那股腥甜,可心里有个声音在喊:试试,或许能控制它。
他张开嘴,药汁刚触到舌尖,体内突然传来撕裂般的痛。
是剑意!
它在反抗,在灼烧,在往他的经脉里钻。
陆寒的额头沁出冷汗,锁链被他挣得哗哗响。
秦霜的脸色变了,她刚要按住他,却见他眉心的“锁”字法印突然亮了,金光照得整个囚室一片雪亮。
“你......”
秦霜后退两步,指尖摸向袖中银针。
陆寒却听不见她的声音了。
他的耳边只有剑意的轰鸣,像万剑齐鸣,又像有人在喊:“别信她,别锁了自己......”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按在锁链上。
玄铁瞬间发烫,符文滋滋作响。
陆寒咬着牙,感觉有什么东西正从他心口裂开。
那是被萧无尘的法印锁住的,最原始的、带着杀戮欲的剑意。
洞中的苏璃猛地抬头。
她分明看见洞壁上的铭文突然全部亮了,像被火点燃的星子。
天机老人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陆寒的掌心渗出血珠。
他能感觉到锁链在融化,在断裂。
归墟剑意如洪水决堤,顺着他的指尖涌向四周。
秦霜的银针刚飞出半寸,就被金芒绞成碎片。
“你到底......”
秦霜的话卡在喉咙里。
她望着陆寒泛红的眼尾,终于露出了真正的表情。
那是恐惧,夹杂着一丝兴奋的贪婪。
陆寒却没看她。
他的视线穿过囚室的铁窗,望向镜湖的方向。
那里有片模糊的影子,像极了苏璃常穿的青麻鞋,正踩着积雪,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他的指尖微微发颤。
归墟剑意还在躁动,像要冲破最后一层枷锁。
陆寒闭了闭眼,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这次,换我来掌控你。
可他不知道的是,那道锁了他十六年的法印,此刻正随着剑意的暴动,裂开了更深的纹路。
陆寒的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喉间的腥甜终于破堤而出。
他伸手撑住石床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鲜血顺着下巴滴在玄铁锁链的残片上,滋滋作响。
那是归墟剑意残留的金芒在腐蚀金属。
秦霜退到墙角,月白裙角扫过地上的银针碎片。
她望着陆寒泛红的眼尾,瞳孔里映出的不再是之前的温柔,而是某种近乎癫狂的兴奋:“原来萧无尘那老东西真的用'锁魂印'压了他十六年......”
她指尖掐进掌心,指甲几乎要刺穿皮肤。
“难怪幽冥宗找了三百年,原来剑灵转世后被正道修士私自封印!”
陆寒的意识在清醒与混沌间摇摆。
他能听见秦霜的声音,却像隔着层毛玻璃。
归墟剑意此刻不再是困兽,更像团活的火焰,从丹田烧到指尖,每根血管都在发烫。
他想起萧无尘第一次见他时,那道突然落在他眉心的清凉指风。
想起老周头临终前攥着半块玉说“莫信锁”,原来所谓的“锁”从来不是保护,而是封印。
“咳......”
他又咳出半口血,却硬是用手背抹掉嘴角的血渍。
“我不会......不会被你们......”
“被谁?”
秦霜突然笑出声,她从袖中抽出条血色绸带,绸带上绣着密密麻麻的咒文。
“被萧无尘?被苏璃?还是被你自己心里那点可笑的善念?”
她猛地甩动绸带,咒文瞬间亮起幽蓝光芒。
“你以为挣脱锁链就能自由?血契心法的种子三天前就种进你经脉了!”
陆寒的后颈突然刺痛。
他想起三天前在雪地里,秦霜扶他起来时,指尖曾在他后颈按了按。
原来那不是关心,是种下咒印。
此刻那处皮肤正渗出黑血,顺着衣领流进锁骨,像条毒蛇在啃噬他的血肉。
“现在反悔太晚了。”
秦霜的声音陡然冷下来,绸带缠上陆寒手腕,咒文灼烧着他的皮肤。
“你要么乖乖修炼心法,要么......”
她盯着陆寒眉心裂开的锁印。
“等锁印彻底崩碎,归墟剑意会先撕碎你最在乎的女人,再撕碎整个修真界。”
陆寒的瞳孔骤缩。
他想起苏璃在镜湖扒开积雪的模样,想起她翻古籍时睫毛上的霜花,想起她把药锄别在腰间时说“我只信自己查的真相”。
如果他失控......
“不......”
他低吼着,掌心按在石床上。
归墟剑意突然发出清鸣,金芒从他指缝间溢出,在地面刻出个剑形纹路。
那是他第一次主动引导剑意,不再是被动承受,而是......掌控?
同一时刻,镜湖深处的山洞里,苏璃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石壁上的铭文还在流动,像活的星河。
天机老人的枯枝点在“七世因果”四个字上,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沧桑:“你苏家每代家主,都要护持归墟剑灵一世。你父亲当年守镜湖,是在等剑灵转世;你查的灭门案,凶手用的是‘锁魂印’——那是玄天宗镇压剑灵的禁术。”
“所以......”
苏璃的声音在发抖。
“我以为的仇人,其实是......”
“是护道者。”
老者打断她。
“萧无尘咳血不是因为寿元将尽,是替你父亲承受了锁魂印的反噬。而你寻仇的那些线索,全是幽冥宗故意漏给你的。”
洞外的风卷起雪粒,打在洞口的石笋上。
苏璃望着石壁上父亲画的婴孩,那团被墨晕染的血,此刻在她眼里突然清晰。
那根本不是血,是锁魂印的纹路。
她想起陆寒为她挡剑时,眉心闪过的金光;想起他在演武场说“我不会让你再受伤”时,眼底的坚定。
原来她执着了三年的复仇,从一开始就是个局。
“我该怎么办?”
她突然转身抓住老者的衣袖。
“如果陆寒失控......”
“看你自己。”
老者的眼睛亮得惊人。
“七世因果里,唯有苏家女儿能解锁魂印。当年你母亲就是为了护剑灵,才被幽冥宗......”
他顿了顿。
“现在,他的锁印裂了,你的心也该醒了。”
苏璃的眼泪砸在老者的灰袍上。
她突然听见洞外传来清越的剑鸣,像某种召唤。
那声音里带着痛,带着不甘,却又藏着股不肯屈服的倔强。
是陆寒的剑意。
同一时间,幽冥宗后山的密林里,燕北的指尖按在树干上。
他的掌心渗出鲜血,顺着树皮上的刻痕蜿蜒,那是他用“追魂术”追踪陆寒气息时留下的血引。
“在囚室。”
他低声自语,目光穿透层层树影,望向山坳里那座黑瓦石屋。
“血契心法的咒印......”
他握紧腰间的铁剑,剑鞘上的锈迹簌簌掉落。
这把剑他守了二十年,终于要出鞘了。
“再晚一步......”
他的喉结动了动。
“萧先生的心血就白费了。”
石屋内,陆寒的脊背突然绷直。
他能感觉到锁魂印在裂开,每道裂痕都像刀割,但归墟剑意却顺着裂痕涌出来,带着他从未感受过的力量。
秦霜的绸带被金芒绞成碎片,她惊恐地后退,却撞翻了烛台。
火光映着陆寒泛红的眼尾,他缓缓站起身,掌心的血滴在剑形纹路上,纹路突然亮起,像道通往某处的门。
“我不会成为工具。”
他的声音沙哑却坚定。
“无论是谁的工具。”
秦霜的指尖颤抖着摸向怀中的玉牌。
那是幽冥宗大长老给她的“血契核心”。
她望着陆寒眉心即将崩碎的锁印,终于咬了咬牙,将玉牌按在胸口:“大长老说过,若剑灵失控......”
洞中的苏璃猛地抬头。
她望着石壁上突然黯淡的铭文,想起老者说的“该来的”,终于松开攥紧的衣袖。
她抓起腰间的药锄,转身往洞外跑,雪粒打在脸上生疼,却敌不过心口那股灼烧般的紧迫感。
她要去见陆寒,要去确认,要去......解。
燕北的铁剑突然发出嗡鸣。
他望着囚室方向亮起的金光,终于扯断腰间的守墓绳结。
那是他与镜湖的契约,此刻断成两截,“啪”地掉在雪地上。
他按住剑柄,脚尖点地,如离弦之箭般射向山坳。
这一次,他不再是守墓人,而是护剑者。
陆寒的掌心突然泛起温热。
他低头,看见石床上的剑形纹路里,浮出半块玉。
和老周头临终前给他的那块一模一样。
两块玉合在一起,锁魂印的裂痕突然发出刺目金光。
秦霜的玉牌在怀中发烫,她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终于颤抖着念出咒语:“血契......”
但没人听见她的声音了。陆寒的眉心,锁魂印彻底崩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