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我裂开了,但不是脑瓜子
密室里的烛火在寅时三刻熄灭了。
陆寒背靠着青砖墙,呼吸已趋于平稳。
他的指尖仍按在识海位置,那里的灼痛比睡前更甚,像有根细针在骨髓里慢慢拧转。
老周头留下的铁锤在案几上投出模糊的影子,与墙上他自己的影子重叠。
那影子里的金芒还在闪,比昨夜更亮了些。
“你本不该做人......”
低语声突然在耳畔炸开。
陆寒猛然睁眼,瞳孔骤缩成针尖。
这声音太熟悉了,像是他每次引动断念剑意时,识海里那道若隐若现的剑鸣,可此刻多了几分森冷的沙哑,像锈剑刮过青石。
他的后颈瞬间沁出冷汗,抬手按住太阳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谁?”
回应他的是空气里突然泛起的涟漪。
密室的木窗“吱呀”一声被风撞开,月光裹着雪粒灌进来。
陆寒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墙上扭曲,金芒从影子里渗出,在地面凝成细小的剑形光斑。
他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摸向腰间的剑鞘,指腹刚触到剑柄,识海里的九婴虚影突然暴起,獠牙刺破意识屏障,疼得他踉跄撞翻案几。
“当——”
铁锤砸在青石板上的闷响惊破夜寂。
陆寒的额头重重磕在桌角,血珠顺着眉骨往下淌,模糊了视线。
他想喊苏璃的名字,可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掐住,只能发出破碎的喘息。
更可怕的是,他能清晰感觉到有另一股意识在争夺身体掌控权,那意识里翻涌着千年血锈味的杀意,每一寸都在叫嚣着“杀、杀、杀”。
“噗!”
三声闷响几乎同时响起。
陆寒的瞳孔剧烈震颤。
他看见三具尸体从窗外倒飞进来,鲜血像红雨般溅在他脸上。
巡逻弟子的道袍被剑气撕成碎片,断口处焦黑如焚,正是断念剑意的痕迹。
为首那名弟子的头颅滚到他脚边,圆睁的双眼还保持着惊恐的模样。
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
“不......不!”
陆寒跌坐在血泊里,双手撑地时按进一块温热的内脏。
他拼命摇头,血珠甩在墙上。
“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可染血的长剑不知何时已握在他掌中,剑身上还沾着未干的肉末。
月光被乌云彻底遮住了。
密室里陷入彻底的黑暗,唯有陆寒急促的喘息声在回荡。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每一下都在提醒他:刚刚失控的瞬间,他的意识确实出现了空白。
九婴的虚影在识海最深处狞笑,断念剑意顺着经脉游走,将他的血肉当成了战场。
“我不能......不能再这样下去。”
陆寒颤抖着咬破舌尖,腥甜的血味涌进喉咙。
他举起长剑,剑锋对准自己的手腕。
那里是手太阴肺经的要穴,切断能暂时遏制剑意乱窜。
“嗤——”
剑气划开皮肤的疼让他倒抽冷气。
鲜血顺着手臂滴落,在地面的血泊里晕开更艳的红。
可识海里的灼痛只弱了三分,九婴的虚影反而更清晰了,连鳞片上的血渍都看得一清二楚。
陆寒咬着牙,又在另一条手臂划了道更深的伤口,这次他看见自己的经脉里有金芒在逃窜,像被惊散的萤火虫。
“够了!”
他吼出声,声音里带着哭腔。
晨钟在天际撞响时,陆寒终于昏了过去。
雪停了,却阴得更沉。
玄天宗外门弟子阿七端着药碗往密室走,刚转过拐角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
三具尸体横在陆寒房门口,血迹从门槛一直拖到十步外的雪地里,像条扭曲的红绸。
他的药碗“啪”地摔碎,碗里的补元汤混着血,在青石板上洇出诡异的紫斑。
“杀人了!执法堂!快来人啊!”
阿七的尖叫惊醒了整座山峰。
墨青赶到时,玄色执法袍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蹲下身,指尖拂过尸体上的剑痕,瞳孔微微收缩。
这剑气里带着几分熟悉的锋芒,与昨日陆寒在幽冥宗展露的断念剑意如出一辙。
“封锁这片区域,”
他直起身,声音冷得像冰锥。
“所有弟子不得进出,即刻缉拿陆寒。”
“等等!”
苏璃的身影从人群里挤进来,发间的银铃被扯得乱响。
她跪在尸体旁,指尖轻轻划过剑痕,眼底的血色几乎要漫出来。
这道痕太像了,像极了那日在幽冥宗,陆寒为救她时,剑气擦过她衣袖的弧度。
“不可能......”
她喃喃着,突然起身冲向密室。
“他不可能滥杀无辜!”
门是虚掩的。
苏璃推开门,血腥味扑面而来。
她看见陆寒蜷在血泊里,苍白的脸贴着地面,染血的长剑就落在他手边。
他的双臂布满深浅不一的伤口,鲜血还在缓缓渗出,将身下的青石板染成暗红。
“陆寒!”
苏璃扑过去,颤抖着将他翻过来。
他的睫毛上还沾着血珠,嘴唇白得像雪,可最让她心疼的是他紧攥的右手。
掌心里是半块染血的玉,正是老周头留下的遗物。
“我不是故意的......”
陆寒在昏迷中呢喃,声音轻得像片雪。
苏璃的眼泪砸在他脸上。
她刚要去探他的脉象,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吱呀——”
木门被推开半寸,一道玄色身影逆着光立在门口,腰间的玉牌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萧长老?”
苏璃抬头,声音里带着哭腔。
萧无尘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扫过满地的血迹,扫过陆寒臂上的伤口,最后落在那柄染血的长剑上。
他的指节在袖中微微发颤,喉结动了动,最终只说了两个字:“醒了?”
陆寒的睫毛动了动。
萧无尘的玄色衣袖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腕间一道淡金色的咒印。
他踏入密室时,靴底碾过半片染血的碎瓷,那声响惊得陆寒睫毛剧烈颤动。
少年缓缓睁开眼,瞳孔里还浮着未褪尽的血雾,像被暴雨打湿的琉璃灯,明明灭灭。
“你终于觉醒了。”
萧无尘的声音轻得像落在剑刃上的雪,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刻着“护道”二字的玉牌,这是他作为护道者后裔的唯一信物。
十年前他在废墟里捡到浑身是血的陆寒时,便在这孩子识海里探到了若有若无的剑鸣——那是上古剑灵的残响。
此刻看着少年臂上触目惊心的伤口,他喉结滚动。
“但若不尽快镇压剑灵,你迟早会彻底迷失。”
陆寒撑着地面坐起来,染血的手掌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的红痕。
他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昨夜失控时的画面像碎玻璃扎进记忆:三具尸体倒飞进来的瞬间,他分明看见识海里的九婴虚影咧开了嘴,獠牙上挂着和他相同的血珠。
“你能帮我?”
他的声音带着裂帛般的嘶哑,眼底却腾起一簇极淡的希望。
萧无尘别开脸,目光落在墙上那道被剑气劈出的裂痕上。
那裂痕的走向与他在护道阁古籍里见过的“封魂锁心阵”纹路惊人相似。
“我能做的,只是延缓它的苏醒。”
他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真正能镇压剑灵的,只有你自己的道心。”
密室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直到苏璃的银铃声撞碎空气。
她破门而入时发簪歪在耳后,裙角还沾着执法堂守卫的血。
她是硬闯过三道关卡来的。
“陆寒!”
她扑到他身边,攥住他染血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掌心的温度烫得陆寒一颤。
“我查过那些剑痕了!”
她的呼吸急促得像受惊的小鹿。
“比你平时用的断念剑意更冷、更利,像是......像是有另一个人握着你的手在挥剑!”
陆寒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想起昨夜意识空白前,那道贴着他耳畔的低语:“你本不该做人......”
原来不是幻觉。
苏璃的指尖抚过他臂上的伤口,那里的血已经凝了,结成暗红的痂。
“我去问过药童,他们说你体内的灵气乱得像被人搅过的泥潭。”
她突然顿住,喉间溢出一声闷哼,因为陆寒反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出去。”
萧无尘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冰的剑。
他望着苏璃泛红的眼眶,到底软了语气。
“你去偏厅等,我有话要和他说。”
苏璃咬着唇站起身,临走前又回头看了陆寒一眼。
少年垂着头,碎发遮住了表情,只有指节泛白地抠着青石板缝隙。
她的银铃在门外渐远时,萧无尘从袖中取出一枚青铜小鼎,鼎身刻满密密麻麻的咒文。
“这是护道阁的镇阁之宝,”
他将小鼎按在陆寒眉心,冰凉的触感让陆寒打了个寒颤。
“能暂时锁住剑灵的异动,但......”
他的声音低下去。
“最多撑七日。”
月光爬上屋檐时,燕北的身影像一片影子般掠过玄天宗的围墙。
他腰间挂着的青铜铃铛没有发出半分声响。
那是镜湖守墓人独有的缩地术。
找到萧无尘时,对方正站在演武场的古松下,手里还攥着那枚青铜小鼎。
“剑灵已经开始反噬宿主,”
燕北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砂纸,他指节叩了叩自己太阳穴。
“我在镜湖的碑文中见过,当年秦昭失控前,识海里的剑灵也是这样......”
萧无尘的手猛然收紧,小鼎在掌心压出红痕。
他当然知道秦昭的事。
那是三十年前震惊修真界的惨案,魔教圣子一夜之间屠尽七座城池,最后被正道联手镇压时,他的识海里盘踞着的,正是与陆寒体内同出一源的剑灵残魂。
“我知道......”
他望着演武场尽头的囚牢,那里的窗户透出昏黄的光。
“但我不能让他死。”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剑啸。
那声音像利剑劈开夜幕,带着刻骨的杀意。
萧无尘的脸色骤变,他转身就往囚牢跑,燕北紧跟在后。
囚牢的铁窗内,陆寒正蜷缩在草席上,额头抵着膝盖,指缝间渗出鲜血。
他咬破了自己的手背。
识海里的九婴虚影正在疯狂撞击意识屏障,每一下都震得他耳膜发疼。
“滚出去!”
他嘶声喊,声音里混着两个截然不同的音调,一个是他自己的,另一个沙哑如锈剑刮石。
萧无尘冲进去时,正看见陆寒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指尖凝起金芒。
那是断念剑意的先兆。
他反手抽出腰间的佩剑,剑鞘重重砸在陆寒后颈。
少年闷哼一声栽倒,金芒瞬间消散。
燕北蹲下身,指尖按在陆寒识海位置,瞳孔骤缩:“屏障裂了。”
他抬头看向萧无尘。
“剑灵的意识已经能渗透出来了。”
萧无尘沉默着将陆寒抱起来。
少年的脸贴在他胸口,呼吸灼热得烫人。
经过演武场时,他的目光扫过角落那座尘封多年的密阁。
密阁门楣上的铜锁已经生了锈,但他记得里面第三排书架最上层,有本《护道真解》的残卷,记载着镇压上古剑灵的古法。
而能打开那扇门的,除了他这个护道者后裔,还有......玉娘子。
“去请玉娘子。”
他对燕北说,声音低得像叹息。
“密阁的钥匙在她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