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然，”另一名嚼着地瓜干的年轻人插嘴道，他拉下工服上的拉链，露出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指着上头的黑色扣子，“你看，这就是。”

　　徐文彬跟着点头，应和道：“这确实好看...”

　　“有门手艺确实吃香的很嘞，一个月工钱不得五六十啊？”

　　“每天不缺勤的话，有个六十左右。”另外一名没接地瓜干的汉子也出声了。几个人干的都是体面的活计，说出来脸上也都有面儿。

　　徐文彬竖起个大拇哥，他沉吟一会儿，看向那个年纪大的问道：“看您这年纪跟俺爹差不多，就叫您叔了。”

　　“叔，咱这厂子还招人不？我这家里头有个兄弟，也十八九了，天天不着家，瞎胡混，打算让他也学门儿手艺。”

　　这中年人正想再吃上两口，闻言，拿着地瓜干的手在半空顿了顿，“哎呀，这实在不巧，厂里头的机器都有了主了。”

　　“再说，别看俺们挣得是不少，说起来，这也是个辛苦活...”

　　中年人说了一堆什么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这厂里头气味也不好闻之类的，徐文彬哪能听不出来意思呢。

　　他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接着话茬说道：“那也确实累，我弟啊可受不了这个苦。”

　　“这年头，干啥都不容易啊...”

　　说着，他又看向了自始至终都没出声，也单独坐在最后一张椅子上的年轻人，这人的工服是黑色的，明显跟前边这四个不太一样。

　　“这位同志也是咱塑料厂的吗？”

　　“他呀，哼，”中年人看徐文彬识相，吃人手短，也就有什么说什么了。他瞥了眼那黑色工服的年轻人说道：“以前啊也跟俺们几个在厂里头，就是不好好干，整天就想着投机倒把，让厂子开除了。”

　　被这么不客气地说叨，那年轻人很是无所谓的样子，双臂抱怀，不时看看车窗外边。

　　“同志，我这里还有不少，你也吃点吧。”徐文彬瞥了眼那年轻人手腕上半藏半露的上海手表，笑着也扔给那人两根地瓜干，等他接了，却是没再搭话。

　　期间，又有不少人上来，他也再不提什么有关厂子或者手艺的话题，几个人就是闲聊，聊县里头的事情。

　　这年头县里也还没发展起来，都是老样子，也没发生啥趣事，就是过几天有个集可以赶，让徐文彬有些上心。

　　当他问起这集上都有什么，几个人说啥的都有，粮食蔬菜、新鲜海货、锅碗瓢盆还有鸡鸭猪崽，总之都是些平头老百姓离不开的东西。

　　徐文彬就想到了老娘。

　　接下来他跟老爹出海，老娘在家也没事做，他想着不行到时候去集上买两头猪崽回来。

　　他可清楚地记得，上辈子村里评选万元户的时候，就是养猪的一户得了这名声，传了十里八村嘞。

　　也是从那之后，几家不嫌脏的都养上了猪。

　　时间在几人闲聊中过得飞快，转眼汽车就到了镇子上，他跟这几个相约过几天一起赶集后，跟着老爹俩人拉着麻袋下车了。

　　“你还记着那地儿不？”徐父下了车就急忙问着，生怕到了地方还找不着庙门。

　　徐文彬费力地将麻袋抱在胸前，“记着呢，上回我转过，离这儿也就十来分钟。”

　　见老爹要将麻袋扛在肩上，他赶忙劝道：“爹，你别忘了上回碰到的，还得像我这样，不挨偷啊。”

　　虽说这回老爹也学精了，俩人都是一身破衣烂衫，毕竟带着那么大包的东西，谁看了不得猜猜里头装的是啥。

　　徐父赶忙学着二小的样子，将五六十斤的麻袋抱起来，一边走还一边四下拿眼扫着，配合着身上穿的破烂衣裳，看起来反倒不是谨慎，更像是鬼鬼祟祟...

　　“爹，你就正常跟着我走就成，别到处看。”

　　“臭小子，还教训上你老子了...”徐父被说得烦了，骂了一声，但也不再过于谨慎，正常走道。

　　“彬子啊，你给那几个做工的地瓜干，我没啥意见，那投机倒把的你给他干啥？”

　　“老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指不定哪天还能有啥事拜托人家呢...”

　　“天天么老话说，你比老子还老？”

　　“二十郎当岁，整得跟个老头子样...”

　　十来分钟后，两人来到一处巷子里头，出了巷子口就能看到不远的粮油站。

　　徐文彬叫住老爹，“爹，你先在这边儿等会儿，我去看看情况。”

　　“都到了地头儿，还能出啥事儿...”

　　他把麻袋也交给老爹，不管背后老爹的叨叨，继续朝粮油站走。

　　这是一座二层的砖混房，外墙上刷着“节约粮食，备战备荒”的白灰标语，门口的水泥地面还散落着零零星星的粮粒子，透过大门向里看去，柜台上摆着磅秤、算盘还有用于给粮票盖章的印戳。

　　站里正有几个人在柜台前排着队，他们手上都拿着个蓝色本子，上面可以看到红色的“城镇居民粮食供应证”字迹。

　　徐文彬若无其事地走进粮油站，排在队伍的后面，耐心等着前面的人一个个减少，轮到他后，他开口问道：“同志，麻烦问一下哈，咱这个粮是不是去年的？”

　　坐在柜台后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穿着军绿色外套的女人，她冷着脸扫了徐文彬一眼，“证拿出来。”

　　“我就是想问问...”

　　“证拿来！”这下女柜员的嗓音都大了几分。

　　“不是，同志，你什么态度啊？”徐文彬一拍桌子，以比女柜员的声音还大地问道：“我就是问问是不是去年的粮！你回一句不就完了吗？”

　　女柜员立马站了起来，连身下的凳子都差点带倒，接着她就喊来了两个比徐文彬个头还要高的汉子，指着徐文彬的鼻子说道：“这人来闹事的，把他轰出去！”

　　“你说谁闹事呢？！”徐文彬更是不依了，边被俩汉子往外推搡着，边说道：“我有证！我就问你一声就说俺闹事，你怎么当的柜员？！”

　　女柜员却是回都懒得回一句，又坐回了凳子上，以机械般的语气说道：“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