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黛玉消了气后,又让丫鬟去打听,金陵可曾传来准确信儿。
却说朱仲安一大早出城,往天工局官署逛了一圈,旋即就来到了码头处的“悦来”酒楼。
这边厢,刚下了马车。
就见斯文清秀的贾芸,身穿素色绸缎袍,已在台阶处,恭候多时了!
而数月光景,又何止是柳湘莲等人,变化巨大。
现今于侠门做事的这位芸哥儿,同样褪去了寒酸胆怯,愈显机敏稳重。
便是面对贾府宗亲,也能挺起腰杆了。
注意到贵人下了马车,他忙是迎了上来,揖礼道:“见过公子!”
瞥了眼贾家少年。
朱仲安边拾阶而上,边笑着颔首道:“嗯,薛家人可是来了?”
贾芸紧跟后侧,恭敬道:“回公子,那薛家少主提前两个时辰就到了,柳二爷正在包厢里相陪……”
看来这薛家人很急切啊!
通过昨儿,柳湘莲转送的正式拜帖。
朱仲安已然知晓,这位来访的薛家少主,不是旁人,正是薛蝌!
红楼里,薛蝌的“名气”,自不如同族兄弟薛蟠大,但二人却形成了鲜明对比。
前者儒雅稳重,才干卓越,责任心强,堪称完美君子。后者横行霸道,不学无术,不负“薛大傻子”之名。
再从出身上讲,薛蝌乃薛家旁支,非是主脉,多是靠薛父几十年的生意打拼,才积累的家业。
而薛蟠这一房,作为嫡系长房,直接躺赢,继承的是皇商身份,及无数足够挥霍的家产。
便是书里面,二者的结局,也是各有不同……
唯一的共通之处,皆有一个好妹妹!
于此,按照薛蝌前番表达的意向。
不仅打算将神京的当铺房产码头,全数变卖给侠门。另还包括一些漕船,及积压的珍宝洋货。
做出如此决议。
显然是薛父逝世后,薛蝌这一房,又出现了某些变故,才会放弃都中产业!
而根据原著里,薛家兄妹首次入京,乃是为了宝琴婚事。若联系到去岁冬,梅翰林意外身死,他不禁有些猜测……
顺着楼梯而上,尚未到达三楼包厢。
贾芸话语落下。
朱仲安步伐一顿,问道:“我听倪二说过,芸哥儿乃荣国公玄孙,父亲早逝,原来只靠着一亩地,两间房维持生计?”
闻言,贾芸惊讶贵人于其家境了解之多,随即有些受宠若惊。
他弯腰回道:“如公子所言,而今小人家里面,只有我和母亲相依为命……”
说起家里人,他并没有提及开香料铺的舅舅卜世仁。
诚因当日家中艰难之际,便是倪二这位陌生人,都出手相助。
到了舅父家,以那舅母为主,势利刻薄,驱赶奚落,何曾将他们母子,当过亲人?
听到这里,朱仲安笑道:“柳兄弟前番有言,你于侠门内,处事勤恳认真,亦是一片孝心。这样吧,南城有处大一点宅院,房契赶明儿就会送来,你们母子姑且搬进去住……”
“既是身为荣国公之后,莫要坠了威风。将来说不得振兴贾家的重担,就在你肩上挑着呢!”
自空手得了北静王的二十万两银子,除过增加一些商铺投资,他早让柳湘莲换了不少房产田地,好用来奖赏手下人。
而贾芸虽出身贫寒,但有隐忍担当,能力出众,又知恩图报,乃可造之材!
换言之,是个潜力股。
给些恩惠支持,不过随手为之,算不得什么。
但听在贾芸耳里,却是完全不同,自是感激涕零,欲衔环结草……
……
与此同时,包厢内。
薛蝌一袭青袍,坐在西面束腰方凳上,前面摆着乌木案几,放置有白瓷茶具。
他此时腰背挺直,双手轻搭膝上,正同对坐的柳帮主,交谈着买卖事。
不过从面上看去,却是眉心微蹙,一片心事重重!
却说那日梅家事毕,他和小妹宝琴,于京都已待了两日光景。
随着于这侠门,了解的越深入,越是感觉到那背后主子,大不简单!
能在短短半年内,将一个帮派发展壮大,遍及神京内外,足见能力手腕。
而根据码头传闻,这背后站着是某位王府,那可比国公府还要显赫。
事实上,他原本是看侠门,一些钱货交付,都爽快的很,索性想要将神京里的产业,卖个好价钱。
若是小妹和梅家婚事成了,正好作为嫁妆……
但现在看来,情况有些复杂,只愿这背后的贵人,能够信守承诺罢!
好在经过一番闲聊,面前的柳帮主,倒是个热血爽快的主儿。
薛蝌正待多探听一些情况。
那屏风一侧,就传来了响亮的脚步声。
几息之间,一名身穿缂丝直身袍的年轻人,身后跟着数名带刀护卫,正巧大步走了进来。
一眼扫过,除了相貌出众,诚可谓一身贵气!
近些年里,薛蝌料理家事,难免同一些权贵子弟打交道,但从未见过这等不俗气度之人。
心里更为七上八下。
旁侧,柳湘莲原也不擅于这般商谈,见世子爷来了,终是松了一口气。
“见过公子!”
薛蝌起身后,紧随其后,也是深深一揖。
而朱仲安步入后,就面带笑意,扫过那颇具阳刚之气的青年,自知薛蝌了,说道:“柳兄弟,薛公子,两位都是好等了,坐下说话吧!”
“谢公子!”
朱仲安先行落座主位后,柳、薛二人这才坐下。
随之,就先是聊了下买卖。
于薛家的众多产业,价值几何,侠门已有了初步估算。
便是一应出价,原属于合理范围内!
因此,待听到侠门愿用一万五千两银子,收购他这一房的京中产业,且远超预期。
薛蝌总算是放心下来。
紧接着,他稳住心神,站起身来,后退半步,深揖至膝,说道:“公子开出的价格,超过市价。承蒙厚爱,薛某愧不敢当!”
“实不相瞒,此番薛某与舍妹入京,另有要事……但现在事毕,打算不日返回江南,京中尚有一别院,只是年久失修,姑且免费相赠!”
这处神京老宅,乃薛父当年置办。
位置不算好,价值也就五百两。
薛蝌原本打算留下来。
然而,经历了梅家悔婚,又有这两天里,接连吃到的闭门羹,他已有些心灰意冷。
前儿同妹妹宝琴商议后,只能回往金陵,一边备考,将来若得取功名,定要梅家人好生看一看!
另一边,他们这一房的生意重点,以后就放在江南的商铺,及海货贸易上。
京师剩余的这处房产,留着意义不大,另需人打理,远不如做个顺势人情……
包厢内。
听完薛蝌之言,朱仲安凭几而坐,垂眸瞥向前方青年,心里亦是有了确定。
看来不出他的预料,这薛家兄妹仓促入京,乃是为了婚约!
目前观之,梅翰林身亡,死无对证。梅家大抵肆无忌惮,当众悔婚了。
兄妹二人只能吃了哑巴亏离京……
但于此短短一盏茶功夫。
他亦能看出来,薛蝌沉稳持重、少年老成。更是隐忍坚韧、谦逊守礼、博学多识,终不负《红楼梦》里的描述!
而他手底下,正缺少这样的才干之士!
更不论,薛蝌这一房,牵涉的海货贸易,也是侠门将来探索的重点,尚需加紧联系……
念及此,朱仲安起身扶住,面带笑意,眸光深邃,道:“薛公子豪爽大气,至于附赠别院之事,姑且不着急!”
“我见足下满脸愁色,饱含心事,既同令妹仓促离京,可是遇到了麻烦?”
瞥见这贵公子,坦荡之目光,又见旁边那柳帮主,一直保持的敬重之色。
薛蝌压下惊讶之念。
他本非拖沓之人,略一思量,就深吸一口气,沉声回道:“劳贵人好意,诚不相瞒,在下和家妹入京,原还为了一桩婚事……”
果然如此!
朱仲安气定神闲,认真倾听,不时颔首。
只是这番姿态,于薛蝌看去,越发神秘莫测了。
听罢,得知薛梅两家的婚约内情,柳湘莲之仗义性子,最先忍不住了。
“这梅氏,贵为翰林之家,当真斯文扫地!”
“薛公子所行正确,何须看这梅氏脸色?既然他言而无信,来日便争一口气,考了功名,并为薛姑娘寻一个良婿,这又有何难?”
冷面二郎唾沫横飞,这边畅快骂完,察觉到饮茶的世子爷,这才语气一住。
闻此,薛蝌不禁默叹。
他虽有决心,改变家中处境。但想要科举中第,入朝为官,没有家世背景,又何其艰难?
就在此时,朱仲安放下了茶盏,看见这薛大郎模样,就将其心思,给猜得七七八八。
常言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现今,倒也能助薛家兄妹一臂之力!
他思忖少许,抬眸道:“就如柳兄弟所言,事在人为,薛公子只要有一颗坚韧不拔之志,为国为民之心……来日何愁不能为官一方,造福百姓?”
“进而重振门楣,不负薛老爷生前期盼?”
此一言,说的薛蝌感思不已,还未待回复什么。
就见朱仲安起身,看向一畔的十二扇折叠屏风,但见那“白鹤振翅穿云”图案,又道:“但正规科举一途,要从童生试开始,一路过关斩将,青云直上,甚是耗时耗力……”
“说来我手里正好有监生名额,若是薛公子愿意,可入国子监进学。想来三年之内,实授官职也不再话下!”
“至于京中产业,足下也可以留一些,便是稳定下来后,将令堂接来神京也好。便是海货等生意,侠门按照合约,亦会长期合作,绝不会亏待……”
这监生名额,原是去岁得授龙禁尉副统制,就拥有的举荐特权。
而用不了三年,皇家夺嫡就会落下帷幕。
若是父亲肃王胜了,提拔薛大郎为官,自是轻而易举!
给了机会,就看对方能不能抓住……
但观面前贵公子,那种自信笃定气态,以及一众帮扶。
薛蝌一时思虑重重,难以立下下定决心,正不知该如何开口。
反倒是柳湘莲听了。
他也喜薛蝌坦诚性子,神色一敛,提醒道:“公子向来言而有信,既是这般说了,薛公子放心就是……”
见状,薛蝌忙是见礼,斟酌道:“多谢公子,薛某……”
朱仲安面显洒脱,笑着摆手,说道:“我愿保举薛公子为监生,也是看中你的能力为人。”
“此事关系众多,足下不用马上做出决定。可寻令妹好生商议一下。五日之内,给我答复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