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夏广设绮席，案陈岭南珍馐：烧腊流油垂金，鱼脍薄若蝉翼，更有椰香糯米糕叠如白玉。

　　铜炉香烟袅袅间，银箸瓷盏相撞声轻脆，却掩不住暗潮涌动。两列甲士按剑侍立，烛光摇曳处，刀锋映得人影斑驳如鬼；阶下乐工鼓瑟，曲调却渐转杀伐之音。

　　孙尚香玉手轻挥，凤目凛然，向钱博沉声道：“钱将军且在外候命，宴会诸事，我自能应付。”言罢广袖一拂，便要举步向前，周身英气令人不敢违逆。

　　钱博停下脚步，恳切：“夫人！主公临行前千叮万嘱，要末将护您周全！此去龙潭虎穴，若有闪失，末将便是粉身碎骨，也无颜再见主公！”

　　孙尚香凤目含威，腰间佩剑铿然作响：“钱将军休要挂怀！夫君最知我要强心性，便是折在番禺城中，也怨不得旁人！”

　　钱博怅然一叹，抱拳躬身至地，声如洪钟却难掩忧色：“愿夫人剑指之处，所向披靡！末将在外枕戈待旦，静候捷音！”

　　孙尚香莲步轻移，英姿夺目，忽而拱手作揖，声若金石掷地：“妾乃荆州刺史刘琦之妇、江东吴侯嫡妹孙氏，特来拜会曾将军！”

　　言罢，她直起腰身，凤目扫过席间暗伏的刀斧手，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笑意，腰间佩剑微微轻颤，似已感知到即将到来的风云变幻。

　　曾夏上下打量，啧啧称奇道：“好个将门虎女！某倒要问，你此番，究竟是奉荆州刘使君之命，还是执江东吴侯的令箭？”

　　孙尚香唇角勾起一抹轻蔑笑意，凤眼微眯，声若寒冰：“将军这等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把戏，糊弄三岁稚童尚可，在我面前，不嫌贻笑大方？”

　　曾夏抚腹仰笑，目露寒芒，探身逼近孙尚香，森然道：“夫人这般牙尖嘴利，当真以为我不敢将你锁入地牢？”言罢抬手虚握，作擒拿之势，身后甲士顿时刀剑出鞘，厅中杀气骤浓。

　　孙尚香英姿勃发，一往无前：“难道足下，一点都不惜命吗？你若想将自己架在火上炙烤，大可以试试！我夫君刘琦和江东，都不会放过你！”

　　曾夏拊掌大笑，忽按剑起身，朗声道：“某半生戎马，独敬豪杰，尤慕匡扶汉室之辈！同乡吴砀，乃饱学之士，昔日教诲犹在耳畔。后其赴荆州游学，蒙刘荆州举荐孝廉，得任长沙安成令。刘荆州于他有知遇之恩，便是于我有再造之情！刘琦公子乃刘荆州嫡嗣，夫人既是公子贤配，某岂敢相犯？”

　　孙尚香凤目微凝，见曾夏神色坦荡，遂肃然抱拳：“将军行事磊落，倒教我刮目相看。既如此，便请直言。足下开城相待，所求何事？”

　　曾夏眸光沉如深潭，忽而长叹一声：“江东虎狼之师，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某守番禺数载，岂忍将满城百姓，推入水火？若夫人能立誓保番禺安宁，护百姓周全，某愿献城，绝无二话！”

　　孙尚香猛然抽出佩剑，寒光映得她眉眼如霜，剑锋直指穹顶：“苍天在上，山河为证！我孙氏今日立誓，若得番禺，必护满城百姓安康，绝不使江东染指分毫！违此誓者，天地不容！”

　　曾夏拊掌大笑，疾步取过酒樽，倾酒满爵，双手高举过头：“好！好个日月山河为誓！此等巾帼豪情，某生平仅见！请夫人满饮此杯，共贺今日之盟！”

　　孙尚香玉手擎爵，朱唇轻启，凤目含光直视曾夏：“将军既有护民之心，亦怀磊落之态。今汉室倾颓，奸佞当道，不知足下可愿执戈同往，助我夫君刘琦，共图匡扶大业？”

　　曾夏面色骤变，手中酒爵“当啷”坠地，根本没想过这条路：“效忠？！某半生纵横岭南，只为保境安民！刘琦纵有贤名，亦不过一方诸侯！莫说让我俯首称臣，便是将番禺城池双手奉上，也只为百姓免遭兵祸！休要再提这等痴人说梦之言！”

　　孙尚香敛去眸中失望，抱拳一礼，神色坦然：“将军忠义，令人敬佩。今日盟约既成，便不再多言。若他日时局有变，将军欲共谋大业，番禺城门永远为将军而开。”

　　曾夏冷哼一声，不为所动：“后会无期！”

　　钱博顺利接管番禺城，如在梦中：“某半生征战，从未见过如此奇女子！夫人谈笑间定番禺，运筹时退强敌，当真巾帼不让须眉！博自愧不如，唯愿此生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暮色中的番禺城头，将士们按剑而立，望着孙尚香迎风而立的身影，铁甲映着残阳如血。有人握紧腰间长刀，喉间溢出低沉的赞叹；有人挺直脊背，目光中满是炽热。

　　风卷旌旗猎猎作响，不知谁率先振臂高呼：“有此巾帼为谋，主公定能逐鹿中原！”霎时间山呼海啸，汉军士气高涨。

　　孙尚香脸庞冷峻：“速开武库，征召十五以上男丁上城，所有滚石檑木今夜必须备齐！传我将令：城存与存，城亡与亡！便是只剩一兵一卒，也要为夫君守住岭南门户！”

　　钱博铿锵应声：“某这颗人头，早就在疆场卖给汉室了！江东若敢踏进城池半步，某便用这百斤铁骨堵死城门！便是化作城砖，也要让吴军踩上去硌脚！”

　　城头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刀枪剑戟齐齐撞向胸甲，发出金石交鸣的巨响。“死守番禺！”“誓报主公！”呼声如浪涛翻涌。

　　孙尚香猛地抽出佩剑，剑锋在残阳下划出赤金弧光，直指南天：

　　“我夫君刘琦仁德布于四海，天命所归！今夫君坐拥岭南，文有凤雏，武有魏延黄忠。匡扶汉室乃天命所趋，便是曹操百万雄师，也不过螳臂当车！待夫君旌旗所指，定教乾坤倒转，日月重光！”

　　钱博猛地按上腰间环首刀，望着城头翻飞的“刘”字大旗，听着将士们震耳欲聋的呐喊，忽觉一股热流从脚底直冲头顶。

　　那是百姓肩扛滚石时青筋暴起的臂膀，是少年兵紧握长矛时颤抖却坚定的眼神，是孙尚香剑锋所指处仿佛燃烧的暮色。他忽然明白，这不是一支军队在守城，而是一个王朝的精魂在搏动。

　　风卷着“匡扶汉室”的呼声掠过耳畔，钱博喉头哽咽：“末将今日方知，何为天命所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