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民心所向
“汉使来了!”
正在欣赏乐舞的鄯善国王尉广手中的金樽突然一颤,葡萄美酒洒在他绣着骆驼纹样的锦袍上,洇开一片暗红。
“陛下,出什么事了?”
匈奴人出生的王后轻声唤道,却见丈夫面色煞白,仿佛听到了恶鬼索命。
“汉使来了!”
“什么,汉使!”王后不自觉的抓紧了衣裙。
尉广强自镇定地挥手示意乐师退下,待殿门重重合上,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快,召国相和左、右都尉进宫!”
不到半个时辰,鄯善国的重臣们齐聚王宫,此时汉使将至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扦泥城。
尉广摩挲着王座扶手上那道祖传的裂痕——那是四十年前傅介子刺杀他叔祖时留下的剑痕。
祖父尉屠耆被汉朝扶上王位后,将国号从“楼兰“改为“鄯善“,这道伤痕却始终未修,作为对子孙的警示。
“汉使距城不过三十里,诸位以为该如何是好?”尉广声音干涩。
“不如先杀汉使!”右都尉叫嚣起来。
“不可,若是杀了汉使,汉人必发兵前来!”
“怕什么,日逐王早就承诺过,若是汉人发兵,强胡定会来救!”
殿中烛火猛地摇晃起来。尉广看着墙上群臣乱舞的影子,恍惚又看见傅介子当年在宴席间拔剑的画面。
“王负汉罪!”他仿佛已经听见了汉使的宣判。
他祖父常说,汉人的笑容里藏着刀剑,匈奴的威胁却明晃晃挂在马鞍上。
“糊涂!”左都尉厉声呵斥,“你当汉军是好相于的,一汉可敌五胡啊,匈奴人什么时候正面击败过汉军!”
“当年那陈汤不过区区八百骑就击破匈奴万骑,更是斩单于首而还,日逐王又有几个万骑!”
这时国相墨山也道:“当年大汉立我鄯善国时,可说过'叛汉者,国除'!”他故意用汉话重复最后四个字,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
尉广的指尖深深掐进那道剑痕。
“备车驾。”尉广解下佩刀扔给侍从,“以迎天子使节之礼,出城三十里。”
右都尉和王后同时惊叫起来:“王上,若是匈奴大单于怪罪...…”
“右都尉莫非忘了,如今大单于也是汉臣!”左都尉的话让右都尉与王后一时哑口无言。
鄯善王尉广这时从王座后取出半枚玉璜,正是当年汉昭帝赐给他祖父的信物,
他盯着玉璜面露复杂之色,良久,“我尉氏王族,世为汉臣。”
“王上!”王后与右都尉还欲再劝。
尉广大声道:“不必多言,随我出城迎接汉使。”
五日后,扦泥城东十里亭。
楼兰王广身着绛色锦袍,头戴缀满珍珠的金冠,在左都尉、右都尉及百余王庭卫士簇拥下肃立道旁。
当远处尘烟中浮现汉使旌节时,乐工立即奏响龟兹传入的《天马》曲。
“天使远来,小王不胜欣喜!”
尉广趋前五步,行标准的汉礼——双手交叠举至眉心,躬身时腰间玉佩与金饰叮当作响。
他身后官员分列两班,右都尉为首的亲匈派面色阴沉,左都尉则激动得胡须微颤。
班超翻身下马,玄色官服上的山纹在阳光下泛着暗金。
他持节还礼,目光扫过王驾后的仪仗:十二面彩旗绣着骆驼与葡萄纹样,八名侍从捧着盛满珊瑚、琥珀的漆盘——全是丝绸之路的珍品。
“大王盛情,超愧不敢当。”
班超从赵冲手中接过鎏金漆盒,“此乃天子所赐《论语》竹简,愿两国永结盟好。”
广王指尖刚触到漆盒,左都尉突然咳嗽一声。
班超敏锐地注意到,王袍袖口竟绣着匈奴风格的狼头纹,针脚还是新的。
“天使请看!”尉广为掩饰尴尬,急忙指向城门。
只见城墙新刷了朱漆,门楣悬挂着汉字“威服四夷“的匾额。
班超认出这是孝元皇帝笔迹,想必是当年傅介子平定楼兰时所留。
……
同一时刻,伊循城废墟西南三十里的胡杨林中。
陈武蹲在干涸的河床边,用环首刀在地上划出三道深浅不一的沟痕。
身后二十名汉裔青年屏息以待,他们腰间都暗藏重新磨利的祖传环首刀。
“咕——咕咕——”猫头鹰叫声从林深处传来。陈武立即以两长一短的哨音回应。
树丛分开处,走出个满脸刺青的牧羊人,开口却是纯正陇西口音:“可是陈兄?某乃狄道李膺之后!”
“信物?”陈武警惕地按住刀柄。牧羊人从怀中掏出半块铜符,裂纹与陈武手中的严丝合缝——正是当年屯田校尉调兵用的虎符。
“现有七十三人藏在孔雀河故道。”牧羊人压低声音,“包括三个会造攻城弩的老匠人。”
他忽然扯开羊皮袄,露出胸口狰狞的烙痕,“匈奴人逼我们为奴时烫的,就为消磨汉心...…可他们不知道...…”
陈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林中不知何时已聚集百余身影。
有人背着祖传的甲胄,有人捧着用羊皮包裹的环首刀。月光下,这些衣衫褴褛的汉裔,眼睛亮得像淬火的刀锋。
“恭请天使入城!”
当班超手执旌节穿过扦泥城门时,一阵带着葡萄甜香的风突然卷起。
他抬头望去,只见街道两侧的胡杨树上挂满了彩色布条——这是西域人迎接贵客的最高礼节。
“天使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整座城仿佛突然苏醒。
穿着葛布衣裳的农夫丢下锄头,戴着银饰的妇人抱着陶罐,甚至驼队商人都匆忙卸下货物,人群如潮水般从巷陌间涌出。
“仲升兄你看。”耿恭在班超耳边低语,“他们中许多人手里拿的是竹简。”
班超目光扫过,果然看见不少老者捧着写满汉字的竹简。
这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翁被人搀扶着挤到前排,枯瘦的手高举着半块残破的“汉归义羌长”印绶,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沟壑滚落。
“四十年前...…大汉赐我父此印...…”老翁用生硬的汉话喊着,突然跪地叩首,额头碰在铺路的青石板上咚咚作响。
这声音像打开了某种闸门。人群中接连响起抽泣声,有个戴青玉耳坠的少女突然用纯正的长安官话唱起《诗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