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海的边缘已经开始透明,像被晨光冲淡的墨。小洛望着那道渐渐淡去的光带,嘴角的笑意里带着点自嘲——连意识都在跟自己较劲,嘴上说着“没所谓”,心底那点不肯松的执念,却被那股力量看得通透。
“误会就误会吧。”他耸耸肩,语气轻快,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虚空里残留的时间线条余温,“修炼求快,不是贪多,是逼出来的。”
死气在体内一日,就像怀里揣着颗不定时的雷,慢一步,可能炸的不只是自己。星陨山脉的刀快,青云阁的网密,连林间的瘴气都不等闲人,不快些变强,难道等着被碾碎?这是其一,是明面上的理由,像露在水面的冰,谁都看得见。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光海深处那片即将消散的亮,声音轻了些:“至于其二……”
没说完,却也不必说了。
那是藏在冰下的根——虚晃之人光影里没说完的“守”,阿芷递药碗时眼里的信任,老道把拓印塞进他手里的重量。这些事,不是“必须做完”,是“不能辜负”。就算真有一天做不完,至少得朝着那个方向走,走得快些,再快些,才能离“不辜负”近一点。
时间线条残留的余温还在意识里漫着,像杯温茶,熨平了刚才的焦躁。小洛忽然觉得,那股奇怪的力量或许不是在纠正他,只是在帮他把心里的话摊开来看——原来他的“快”,从来不是怕时间短,是怕辜负的太多。
“谢了。”他对着淡去的光带扬了扬下巴,语气里带着点真心实意的释然,“时间够不够,我自己说了算。但你的好意,我收了。”
光带彻底隐没在光海里,没再回应,只有那点余温还在提醒他:急与快,本就不是一回事。急是被推着跑,快是踩着自己的步。
失重感再次袭来时,小洛没再抗拒。意识穿过光与影的交界,往肉身的方向沉去,心里那点被戳破的“诚实”,非但没让他别扭,反而松快了——承认自己有放不下的事,有必须快些走的理由,也没什么不好。
再次睁眼,晨露刚好落在鼻尖,凉丝丝的。后山的风带着草木的腥气,石阶上的青苔软得像踩在云絮上。小洛站起身,拍了拍衣襟,忽然觉得脚步比来时稳了些。
修炼还是要求快,事还是要往前赶。
但心里那点“急”,被时间线条悄悄滤掉了些。剩下的,是清醒的“快”——知道为何而快,知道快里该留几分从容,知道那些必须做的事,急着赶不如踩实了走。
他抬头望了望后山深处的泉眼方向,朝阳正从山头爬出来,把云染成金红。
“走了。”小洛低声说,像是对自己说,也像对那道留在无上境的光带说。
脚步迈出去,不快,却扎实。每一步踩在晨露里,都带着点新的意思——就算路还长,事还多,他也能踩着自己的步子,慢慢走到该去的地方。
至于那没说出口的“其二”,就让它跟着脚步,慢慢显形吧。
朝阳把石阶染成暖黄时,小洛刚好走到泉眼边。露水从草叶滚落,砸在石阶上,像谁在轻轻鼓掌,细碎的响里裹着草木的腥气,清得能洗透肺腑。他蹲下身,掬起一捧泉水,水纹里映出自己的脸——眉眼比穿越前锋利了些,下颌线带着点没褪尽的青涩,却比从前亮堂,像被这方天地的光浸透过。
“变了个人啊……”他对着水里的影子笑了笑,指尖划过水面,碎了那张脸。
刚穿来时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总想着“回去”,夜里抱着能晶发抖,怕死气,怕青云阁,怕那些闻所未闻的险。走路总低着头,像怕踩碎了什么,连老道递来的旱烟都不敢接,觉得“不属于这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或许是第一次在后山泉眼压住死气时,能晶传来的那点温;或许是阿芷把烤焦的蓝浆果塞给他,红着脸说“能吃”时;又或许是老道骂他“臭小子”,却把拓印塞进他怀里时。这些细碎的瞬间像种子,落在心里,不知不觉就发了芽,让他忘了“回去”的念头,只想着“往前走”。
他想起穿越前的日子,朝九晚五挤地铁,对着报表皱眉头,总被人说“太急”“不够圆滑”。那些被称作“难堪”的过往——被客户骂哭在茶水间,为了个项目熬到眼底发青却没中标的夜晚,其实现在想起来,也没那么糟。至少那时的挣扎,让他学会了“扛”,就像现在扛着死气往前走,都是日子的一部分。
“不被所有人肯定,又算什么?”小洛喝了口泉水,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滑,“自己认了,就比什么都强。”
就像他练的功法,旁人说“太险”,劝他换条“稳妥”的路。可只有他知道,这路子虽快,却合着自己的脉,像穿惯了的旧鞋,磨脚,却踏实。旁人的肯定是锦上花,自己的认可是雪中炭,孰轻孰重,他拎得清。
风穿过泉眼边的竹林,带着晨雾的湿。小洛站起身,看着水汽里自己的影子被风吹得晃,忽然觉得“努力”“奋斗”这些词太沉,像被人硬按在背上的石头。他从来没刻意“努力”过——压死气是为了活,找星陨戟是为了稳,护青云观是为了对得起那些暖。就像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是自然而然的事,哪需要喊着“我在坚持”?
乐趣藏在这些“自然”里。
比如此刻,泉水的凉,朝阳的暖,竹林的响,凑在一起,像支没谱的歌,听着就快活。比如压住死气时,能晶那声轻颤,像在跟他说“成了”;比如看着阿芷把药圃打理得井井有条,老道坐在门槛上抽着烟笑。这些乐子比穿越前的“成功”实在,像手里攥着的泉水,凉丝丝,沉甸甸,能摸到,能尝到。
“坚持?”小洛摇摇头,往泉眼深处走,那里的水更清,能看见水底的卵石,“配不上。”
他只是在走,跟着心走,跟着日子走。难吗?难。死气翻涌时疼得想打滚,被青云阁的眼线盯上时整夜睡不着,这些“不轻松”像路上的石头,硌脚,却也垫着他往高处长。
但这难里,裹着甜。
就像现在,朝阳漫过肩头,泉眼的水汽里浮着细小的光,像无上境里的光斑。小洛深吸一口气,胸口的能晶微微发烫,像在应和这方天地的早安。
他不知道未来会走到哪,不知道星陨戟能不能找到,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彻底压住死气。
但这些都没关系了。
他在这个世界找到了自己的节奏,像泉水顺着河道走,自然,畅快,带着点不管不顾的欢喜。那些难堪的过往是河床,那些细碎的暖是水流,走着走着,就成了现在的样子——不完美,却踏实;不耀眼,却亮堂。
前方的雾气里传来阿芷的声音,喊他回去吃早饭。小洛应了一声,转身往回走,脚步踩在露水里,发出轻响,像在跟着风的调子,唱自己的歌。
日子嘛,本就该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