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眼的水汽在朝阳里凝成细小的光粒,落在小洛的睫毛上,像层薄霜。他抬手抹了把脸,掌心还沾着泉水的凉,脑子里却反复琢磨着无上境里那道“时间线条”——是寿命吗?若真是,那这馈赠倒像块嚼不出味的干粮,填得饱肚子,却品不出香。
他见过活了很久的人。前几年在黑风林遇过个散修,鹤发童颜,自称活了三百岁,却整天蹲在树下数蚂蚁,说“见得多了,什么都没意思”。那时小洛只当是疯话,现在想来,或许是真的——若三百年里没见过光海翻涌,没听过能晶低语,没试过与死气硬碰硬,那活着和枯木又有什么区别?
“一千年……”小洛对着泉眼轻声笑,声音被水汽裹着,散得很轻,“每天劈柴、熬药、看云,重复一千遍,怕是第三年就腻了。”
他要的从来不是“活得久”,是“活过”。
是初入无上境时,被光海淹没的震撼;是第一次压住死气时,能晶传来的那声轻颤;是听老道讲三百年前的混战时,心头的突突直跳;是握着虚引印踏入星陨山脉瘴气时,那份既怕又盼的滚烫。这些“新”与“奇”,像泉眼里的活水,推着他往前走,哪怕摔得头破血流,爬起来时眼里也亮着光。
就像穿越而来的那个瞬间,他站在陌生的山林里,手里攥着块发烫的能晶,怕得发抖,却也奇异地兴奋——这是另一个世界,是本不属于他的人生,每一步都是新的,每一眼都是奇的。这种“未知”带来的痒,比安稳的长寿更让他着迷。
所谓的“奥义”,或许不在古籍里,不在强者的嘴里,而在自己踩过的路上。是死气与能晶较劲时,忽然摸到的那丝平衡;是无上境里光带成形时,悟到的“急与快”的区别;甚至是阿芷藏蓝浆果时,那点不想被戳破的小心思——这些细碎的、鲜活的发现,才是生命里的盐,没了它们,再长的日子也是寡淡的。
小洛蹲下身,看着泉眼里自己的影子。那影子里有穿越前的迷茫,有初来时的惶恐,更有现在的亮堂——是被这些“奇幻经历”一点点焐热的。他忽然明白,无上境里的时间线条,或许根本不是寿命,是种“余地”:给你时间去撞南墙,去遇新事,去在磕磕绊绊里,把日子过出滋味来。
“徒增无感之旅?”他摇摇头,指尖划过水面,碎了影子,“那可太亏了。”
朝阳越升越高,水汽渐渐散了,露出泉底圆润的卵石,每块都带着水流冲刷的痕迹,是岁月的印,却也是被“经历”打磨的证。小洛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往观里走。
寿命长短,随它去。
只要接下来的路还能遇见新的光,新的谜,新的、让心跳加速的瞬间,哪怕只活三十年,也比枯坐千年有意思。
他想起老道说过的“活一天,就赚一天”,以前不懂,现在懂了——赚的不是时间,是日子里的那些“新”与“奇”,是让自己回头看时,能笑着说“值了”的底气。
观门就在前方,阿芷已经把早饭摆上了石桌,蒸腾的热气里混着米粥的香。小洛加快了脚步,心里那点对“时间”的琢磨,早被这人间烟火气冲散了。
管它是寿命还是余地,先把眼前这碗粥喝了,把今天的药熬了,把该走的路,接着走下去。
毕竟,新的经历,总在前方等着呢。
晨露落在石桌上,凝成细小的珠,被风一吹,滚进石缝里,没了声息。小洛端起粥碗,热气模糊了眉眼,听着风里自己刚才的话,忽然觉得这道理像泉眼的水——表面平,底下却藏着暗流。
“躺平混日子,那是把命交给天意搓揉。”他舀了勺粥,慢慢咽下去,“平静面对,是自己站在天意面前,睁着眼看。”
这两者,差着十万八千里。
就像死气翻涌时,躺平的人会说“算了,听天由命”,然后被死气吞噬;而他得逼着自己凝神,调动能晶的力,哪怕疼得浑身发抖,也得盯着那股邪祟,找到它的破绽。这“平静”,不是没情绪,是把情绪攥在手心,不让它乱了自己的阵脚。
所谓的“关卡”“劫数”,从来不是等着天意宣判。是星陨山脉的瘴气挡路时,你敢不敢点燃清神散往里闯;是青云阁的算计缠上身时,你能不能压下怒火,看清他们的破绽;甚至是无上境里光带锁魂时,你能不能稳住心神,读懂那股力量的用意。
过多的表情与情绪,是劫数里的陷阱。慌了,就乱了步法;怒了,就漏了破绽;怕了,就弯了脊梁。小洛想起那些死在死气手里的修士,未必是修为不够,是被恐惧冲垮了心防,让邪祟钻了空子。
“挑战者”三个字,不是喊出来的,是做出来的。像老道年轻时撞了南墙,疼得咧嘴,却没骂天骂地,只是摸着伤口琢磨“下次绕着走”;像虚晃之人守着能晶,被人骂“傻”,也只是笑笑,继续添柴守炉。他们的平静里,藏着股韧劲——知道劫数来了,怕没用,怒没用,不如睁着眼,一步步拆。
小洛放下粥碗,望着远处星陨山脉的方向。那里的瘴气被朝阳染成金红,像头蛰伏的巨兽,等着他上门。这是他的劫,也是他的关。
“是死是活看天意?”他笑了笑,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胸口的能晶,“天意要我过,我就过;要我栽,我就栽。但栽之前,总得试试能不能爬过去。”
至于情绪?该有的都有——怕过,急过,甚至偶尔想过“算了”。但这些情绪像泉眼里的泡泡,冒出来,破了,就没了。留下的,是那份“我得试试”的清醒。
风穿过观门,带着远处山林的响。小洛站起身,往药圃走。今天的药该加两味“定魂草”,不是为了压死气,是为了提醒自己:
劫数来了,别慌,别乱,别让表情泄了底气。
平静不是麻木,是站在浪里,也能看清脚下的石头。
他弯腰拨开药圃里新生的藤蔓,叶片上残留的夜露沾湿了袖口。定魂草青白色的茎秆在晨风中轻轻摇晃,仿佛无声的箴言,提醒着他那些在生死边缘游走的时刻——唯有将心绪炼成明镜,才能在混沌中照见生路。小洛伸手轻抚定魂草的叶片,冰凉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将思绪拽回往昔。
某次与邪祟缠斗,他险被吞噬,正是靠着这草炼制的丹药稳住心神,才得以扭转战局。此刻叶片上的露珠折射出细碎的光,恰似那些艰难时刻里迸发的希望微光,提醒他,越是汹涌的暗流,越需这般清醒自持的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