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砸在永恒能晶上,溅起细碎的光,像把回忆的锁给撬开了。
小洛仿佛看见少年时的自己,站在乱葬岗的月光下,手里攥着半块生锈的铁片——那是他从老道的工具箱里偷来的,被他磨得发亮,当作“剑”来挥舞。那时他总对着月亮吼:“等我成了天下第一,就让青云阁的人跪在地上哭!让所有欺负过我们的人,见了我就发抖!”
他以为那就是答案。
以为只要够强,强到能让整个世界都跟着颤抖,就能把青瓦屋从火里抢回来,就能让老道重新坐起来抽旱烟,就能让那些鄙夷的眼神变成敬畏,让孤单的日子彻底结束。他甚至幻想过,等自己成了传说里的“地灭魂”,会有无数人追随,再也不用躲在草垛后哭,不用啃冷硬的窝头,不用在黑夜里攥紧光剑发抖。
“多可笑啊……”小洛抬手抹了把脸,掌心的泪混着尘土,涩得他眼睛发酸。
现实给的巴掌,比执法堂的仗魂鞭还狠。
他确实让青云阁抖了抖——用一把光剑,一身伤,还有半条命。可结果呢?老道没活过来,青瓦屋的灰烬早被风吹散,他赢得了“地灭魂”的名号,却换来了更彻底的孤立。那些曾盼着他撑腰的杂役,见了他就躲;那些被他震慑的敌人,在暗处磨着刀;连他自己,都得藏在乡间小路上,连哭都不敢出声。
能让世界颤抖又怎样?
他想要的,根本不是那些。
不是金袍长老恐惧的眼神,不是废墟上飘着的血腥味,不是“强者”的虚名。他想要的,是老伯递来的热窝头时,眼里的那份踏实;是农妇隔着土墙塞给他青番茄时,指尖的那点暖;是小时候她坐在门槛上搓艾草,他趴在她膝头听虫鸣的安稳。
这些东西,和“让世界颤抖”比起来,明明朴素得像田埂上的野草,却难到让他抓不住一片叶子。
永恒能晶的光忽明忽暗,映着他眼底的茫然。原来最想要的,从来不是横刀立马的威风,是烟火气里的牵绊;不是让所有人都怕他,是有人能看穿他的逞强,递过一块干净的布,说“疼就哭出来”。
可这些,比拆一座青云阁难多了。
拆阁子,靠的是狠劲和光剑;要这些,得敞开心,得敢相信,得冒着被再次碾碎的风险——而他早就被伤得不敢了。
风穿过稻禾,发出“沙沙”的响,像在替他叹气。小洛望着远处渐亮的天色,心里那点因“强大”而生的虚火,被泪水浇得只剩灰烬。
原来这世上最奢侈的,不是让世界为你颤抖。
是有个地方,能让你不用颤抖着活着。
而这样的地方,他还不知道在哪,甚至不知道,自己配不配拥有。
晨露从稻叶尖坠下来,砸在小洛手背上,凉得像块冰。他盯着那滴水珠在掌心晕开,忽然想起青瓦屋塌的那天,也是这样的清晨——他抱着死猫缩在墙角,看着黑衣人踢碎最后一块门板,那时他以为只要忍到他们走,就能捡起碎片重新搭个家。可等来的,是一把火,把所有“可能”都烧成了灰。
“必然……”他低声念着,声音被稻禾的沙沙声吞掉一半。
就像矿脉里的杂役,再勤恳也熬不到升阶,因为名额早就被核心弟子的亲戚占了;就像老道守着那半本《灵海心经》,躲了一辈子,最后还是死在青云阁的搜捕队手里;就像他拼了命拆了青云阁,转头就知道,用不了多久,新的刑柱会比旧的更粗,新的锁链会比旧的更沉。
这世界像个画好的圈,你再怎么跑,也跳不出那些定数。
他试过忍让。在药圃被灰袍弟子抢了凝气草,他低着头说“下次我多采点”;在执法堂被诬陷偷了秘典,他跪着说“我没有”;甚至在老道断气时,他都没敢立刻报仇,只敢抱着尸体在坟堆里躲了三个月。可忍让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欺负,是越来越深的绝望,是连自己都看不起的懦弱。
他也试过努力。跟着老道教吐纳,练光剑练到虎口开裂;为了攒钱给老道买药,在矿洞摸黑挖了三个月的灵石;为了护着药圃,第一次拔剑对着青云阁的弟子。可努力像扔进水里的石子,连个像样的涟漪都没激起——老道还是死了,药圃还是毁了,他还是得像条狗一样藏在乡间小路上。
“徒劳……”小洛笑了,笑声里带着湿意,“所有的挣扎,都只是让死得更惨一点。”
就像被扔进锅里的虾,蹦跶得再厉害,最后还是红透了身子。你以为自己在反抗,其实只是在按剧本表演“徒劳”。那些失去的,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失去;那些躲不开的,绕多少路也还是会撞上。
远处传来农人的咳嗽声,天彻底亮了。稻禾在晨光里舒展开叶子,绿得发亮,像在嘲笑他的阴郁。小洛站起身,拍了拍沾着草屑的裤腿,掌心的露水已经干了,只留下点浅浅的印。
他知道自己早晚也会是“必然”里的一环。可能死在青云阁的追杀里,可能死在某次徒劳的反抗中,甚至可能像乱葬岗的无名尸,连个名字都没留下。
可指尖触到光剑的瞬间,还是忍不住握紧了。
就算知道是徒劳,就算知道最后还是惨死,至少此刻,他不想像青瓦屋那天一样,缩在墙角等死。
哪怕这挣扎只是让“必然”来得晚一点,哪怕这反抗只是让自己死得不像条认命的狗。
风穿过稻浪,带着点暖意。小洛望着乱石岗的方向,脚步慢慢抬起来,踩在沾着晨露的田埂上,一步一步,像在走向早就写好的结局,又像在这结局里,硬生生踏出点不一样的声响。
毕竟,虾在锅里蹦跶的瞬间,至少是活着的。
小洛握紧光剑,剑身映出他眼底跳动的微光。这微光或许比不过青云阁的万千法器,但足够照亮他脚下那一小片泥泞的田埂。他深吸一口气,让带着稻香的晨风灌满胸腔,那些积压在心底的阴霾竟被这股子清新撞得微微松动。
指腹摩挲过光剑冰凉的纹路,仿佛触到了老道粗糙的手掌,触到了药圃里凝气草的绒毛,触到了生命里为数不多的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