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雾漫过罗羽的靴底时,他闻到了熟悉的腥气。
三年前师门覆灭那晚,血池里翻涌的阴水也是这样的味道,当时他攥着半块碎碗躲在柴房梁上,看着最敬爱的大师兄被斩下头颅——而今日,他攥着能揭穿叛徒的密信,被困在这紫雾缭绕的困仙阵里。
“罗公子,这雾...好像在吸灵气。“王瑶的指尖掐进他掌心,她素白的衣袖已被紫雾染出斑驳的灰,“张老匹夫布的阵,怕是要耗干我们修为再拿人。“
罗羽垂眸看她。
王瑶本就清瘦,此刻额角沁着薄汗,眼尾泛红,像只被雨淋湿的雀儿。
他喉结动了动,将怀里的檀木匣往她那边推了推:“护好这个。“匣中密信是他从张长老私库暗格里撬出来的,每一页都盖着“玄冰阁“的朱印——那是与敌国勾结的铁证。
张长老的笑声像破风的竹片:“小友莫急,等吴师兄来了,自会主持公道。“他抚着腰间的琥珀坠子,那是同盟大比时盟主亲赐的信物,此刻在紫雾里泛着冷光,“只是这困仙阵...可是老夫花了十年心血研究的,你们若能在吴师兄跨进门槛前破了它...“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玉顶鹤的清鸣。
罗羽耳力极佳,甚至听见了吴长老玄色道袍扫过青石板的簌簌声。
他心口一紧,五行枢在丹田处突然发烫——那是他在神秘空间得到的神器,此刻正顺着经脉往指尖输送一股股热流。
“瑶儿,看那博古架。“罗羽的目光掠过张长老书房的陈设。
博古架上摆着五行灵物:东边是块青幽的木髓玉,南边是簇跳动的赤焰晶,西边是汪流转的水银魄,北边是截凝霜的玄冰柱,中央则供着尊鎏金铜鼎。
他突然想起空间里那卷《五行衍天图》,图上写着“阵由心生,破阵者,当以阵眼为引,逆其气数“。
王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忽然低呼:“这些灵物的位置...是按五行相生摆的!
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她素手在虚空划出轨迹,“困仙阵的阵眼应该在中央铜鼎,可紫雾是从四周涌来的,难道...“
“是逆五行。“罗羽的指尖抵在眉心,记忆如潮水翻涌。
当年在神秘空间,他曾见一位白眉老者用五行石摆过类似的困局,“张长老要困我们,必是用了相克之法。
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所以阵眼不在中央,在...西边!“
他突然拽着王瑶扑向博古架西侧的水银魄。
那汪银色液体本在石盆里静静流淌,被他指尖点中后突然暴起,如银蛇般缠上他手腕。
王瑶眼疾手快,抽出腰间的青玉笛往石盆里一敲:“罗郎,我记得你说过水银属金,金能生水!“
“对!“罗羽咬着牙,任水银割得腕间渗血,却将那抹金行之力引向北边的玄冰柱。
玄冰遇金,嗤嗤作响,腾起大片白雾。
紫雾本在侵蚀他们的灵气,此刻却像被什么牵引,竟顺着白雾往博古架聚拢。
张长老脸色骤变,正要掐诀,王瑶的青玉笛已抵住他后心:“老匹夫敢动,我就戳穿你这伪君子的丹元!“
罗羽趁机将五行枢的金光注入铜鼎。
那尊鎏金铜鼎本是镇宅之物,此刻却“轰“地一声震碎,露出底下刻满符文的石砖——正是困仙阵的阵基!
他抓起王瑶的手按在石砖上,两人的灵气顺着纹路奔涌,紫雾瞬间被撕成碎片。
“走!“罗羽拽着王瑶撞开雕花木门。
院外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却见赵堂主带着二十多个黑衣弟子守在门口,每人手里都提着淬毒的追魂钉。
赵堂主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金牙:“罗羽,你杀了我玄冰阁这么多兄弟,今日就拿命——“
话未说完,一道金芒破空而来。
那是五行枢化出的金剑,直接洞穿了赵堂主的左肩。
罗羽踏着他的胸口跃出,反手又是一道木行藤蔓缠住其余弟子的手腕:“瑶儿,去牵玉顶鹤!“王瑶应了一声,脚尖点地跃上屋檐,青玉笛在掌心转了个圈,竟引着吴长老的座骑从云端俯冲而下。
“吴长老!“罗羽迎着玄色道袍奔去。
吴长老正从鹤背跃下,腰间的同盟令玉泛着幽光。
他瞥了眼倒在地上的赵堂主,又看了看罗羽染血的手腕,皱眉道:“罗小友,张师弟说你私闯书房,伪造密信...“
“伪造?“罗羽将檀木匣递过去,“吴长老请看这朱印,是玄冰阁三年前被灭门时丢失的印信。
再看这封信——“他抽出最上面一页,“写着'八月十五夜,引同盟护山大阵入虚',而三日前玄冰阁余孽正是在八月十五夜突袭了我们的矿脉。“
吴长老的指尖微微发抖。
他接过信仔细查看,突然翻开信笺背面:“这...这是张师弟的暗纹!
当年我们结为同盟时,每人都在信笺里绣了本命灵纹,张师弟属火,灵纹是三簇赤焰...“他抬头时,目光已不再浑浊,“罗小友,随我去演武场。
今日,当着所有同盟弟子的面,把事情说个清楚。“
演武场的青砖被日头晒得发烫。
罗羽站在高台上,望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影,忽然听见传讯符的轻响。
他展开符纸,上面是苏浅的字迹,染着淡红的血痕:“护宗大阵阵眼已开,我带了三十个堂主来。
罗郎,你说过要重塑这混沌世道,今日...我们陪你掀了这伪善的天。“
张长老被押上台时,仍在冷笑:“无凭无据,你能奈我何?“但当吴长老举起那叠密信,当三十个堂主从人群中站出,当王瑶将困仙阵的阵基碎片抛在他脚边,他的脸色终于白得像张纸。
罗羽望着台下攒动的人头,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躲在柴房里的少年。
那时他以为这世道只有弱肉强食,此刻他握着五行枢,感受着王瑶在侧、苏浅的传讯符贴在胸口,终于明白——他要揭穿的不仅是一个叛徒,更是这修仙界千年的腐坏规则。
“张长老勾结敌国,证据确凿。“吴长老的声音在演武场回荡,“今日,便由罗小友...“
“且慢!“
一声断喝从人群后方传来。
罗羽抬眼望去,只见一道黑影如鹰隼般掠上高台,手中握着的,竟是同盟盟主当年亲赐的“镇盟剑“。
演武场的蝉鸣被这一声断喝惊得戛然而止。
张长老被押解的绳索突然绷直,他脖颈青筋暴起,竟生生挣断了捆仙索,枯瘦的手探入怀中掏出个镶银锦盒。
盒盖掀开的刹那,几页染着朱砂的信笺飘落在地,被穿堂风卷起半张,露出“玄冰阁余孽“、“罗羽亲启“几个刺目字迹。
“各位师兄弟!“张长老踉跄着扑向高台边缘,灰白的胡须在风里乱颤,“这是老夫昨日在罗羽卧房暗格里搜出的密信!
他与玄冰阁余孽早有勾结,三年前师门血案,实则是他引狼入室!“
台下霎时炸开锅。
李师弟本攥着衣角缩在人群里,此刻突然跳起来,指尖抖得戳到旁边人后背:“我...我前日见罗师兄去过西厢房!
定是去私会奸细!“几个原本沉默的外门弟子交头接耳,有好事者捡起信笺念出声:“八月十五夜,矿脉空虚,可依计而行——这日期,不正是玄冰阁偷袭那日?“
王瑶的青玉笛“咔“地攥出裂纹。
她正要跃上高台,却被罗羽按住手腕。
少年的掌心凉得惊人,目光却像淬过寒潭的剑,扫过那几页信笺:“张长老好手段,连我的私印都能仿得七分像。“他屈指弹向信笺右下角的青纹印,“但我这'罗'字印,是用南海玄铁参着本命精血铸的,真印遇灵气会泛紫光。“
话音未落,吴长老已捏诀引动灵气。
那方青纹印在气浪中忽明忽暗,却始终是死沉沉的灰。
张长老的脸瞬间白了大半,却仍嘶声喊:“他有神秘空间!
能藏天材地宝,自然能藏伪印!“人群里不知谁喊了句“听说他当年捡过个破木匣,后来就平步青云“,立刻引出一片附和。
李师弟的额头渗出冷汗。
他想起半月前替罗羽送药时,曾见对方对着空墙比划手势——莫不是在开空间?
他喉头动了动,刚要开口,袖口突然被人拽住。
回头一看,是个素衣少女攥着他手腕,正是方才传讯说带堂主来的苏浅。
她鬓角还沾着血渍,却笑得狡黠:“李师弟可记得,上月你值夜时,罗师兄在演武场替你挡了三波刺客?“
李师弟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台下的议论声渐弱,却又有新的骚动——赵堂主的几个心腹突然拔出佩剑,剑尖直指罗羽:“我们亲见他进过玄冰阁旧宅!“王瑶的笛声骤然拔高,惊得玉顶鹤长鸣,藤蔓从她脚边窜出捆住那几人。
可更多的质疑声像潮水般涌来,有弟子喊着要搜罗羽的储物袋,有长老皱眉说“无风不起浪“。
罗羽望着台下翻涌的人头,忽然想起神秘空间里那面青铜镜。
镜中曾映出过张长老深夜在密室焚烧信笺的影像——原来这老匹夫早就在布局,连伪造证据的后手都备好了。
他摸向腰间的檀木匣,却触到苏浅方才塞进来的传讯符。
符纸还带着体温,上面新写的字迹未干:“矿脉暗桩来报,玄冰阁余孽今日动向异常,似有接应。“
“各位!“罗羽突然提高声音,掌心的五行枢泛起金光。
他将那叠伪造的信笺拢在掌心,金芒掠过之处,信笺边缘腾起幽蓝火焰——正是玄冰阁特有的“焚心火“。“张长老说这信是我写的,可玄冰阁的火,只会认本门血脉。“他指向张长老腰间的琥珀坠子,“而这火,分明是从你坠子里漏出来的。“
张长老的手猛地捂住坠子。
琥珀内部,一丝幽蓝正若隐若现。
台下霎时寂静如死。
吴长老的同盟令玉突然泛起刺目红光——那是矿脉传讯的急报。
罗羽望着张长老骤然收缩的瞳孔,知道这老匹夫还有最后一张牌。
果然,张长老突然癫狂地大笑,指缝里渗出黑血:“你以为就凭这些?
我还有——“
“住口!“
一声断喝自演武场入口传来。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三十道身影如剑出鞘,正是苏浅带来的堂主。
为首的青衫汉子按剑上前,声如洪钟:“启禀吴长老,我等方才在张长老私宅地窖,搜出玄冰阁的密报箱。“他抛来个铁盒,“里面的信件,比罗小友的更'真实'。“
张长老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望着那铁盒,喉结动了动,突然冲向高台边缘。
罗羽正要阻拦,却见王瑶的青玉笛已抵住他后心。
老匹夫的脚尖悬在台外,眼底闪过一丝狠厉,竟要拉着罗羽同归于尽——
“小心!“
王瑶的惊呼混着金属破空声。
罗羽旋身推开她,左肩传来刺痛。
一柄淬毒的短刃钉在他身后的柱子上,刃身刻着玄冰阁的寒梅纹。
人群中,一个灰衣弟子正往场外逃窜,却被苏浅甩出的丝绦缠住脚踝。
“是张长老的书童!“有人喊。
演武场的风卷着血腥味。
罗羽捂着渗血的左肩,望着张长老扭曲的脸,忽然明白这老匹夫的阴谋远未结束。
那声“我还有“,像根刺扎在他心口——更狠的杀招,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