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猎
大雍三十七年春,皇帝年迈,政权逐渐分散,朝中主要分为长公主派和太子派。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春猎,各户高门显贵的公子小姐都会参加,皇室也不例外。
“藤兰、藤萝,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殿下放心,一切准备就绪。”
苏婳满意地点头,眼神望向不远处的玄衣少年,“今天一定要拿下秦臻。”
座上,红衣劲装的苏婳和一袭金边白袍的苏向南“嘘寒问暖”。
“皇姐今日真是光彩照人,不知要迷倒多少少年郎。”
“皇弟今日也不逊色,瞧瞧那些个名门贵女,眼睛都要贴上来了。”
苏向南起身,“那就祝皇姐今日满载而归。”
“那就承皇弟吉言了。”
当然要满载而归,她今日势必要一举拿下秦臻。
他可是这次北征的主将,手握重兵,一定要得到他的支持。
“长公主殿下千岁,太子殿下千岁!”众人哗啦啦跪成一片。
“诸位,开始吧。”
一声吆喝,众人扬鞭驰离。
苏婳在暗处埋伏,静候猎物。
她放出一只银狐,引秦臻至此。
就在秦臻拉起弓,对准银狐,一声箭响,银狐应声倒地,而秦臻的箭仍在弓上。
“哟,是秦将军啊,真是不好意思了。”
秦臻板着脸回头,却在看见她的一瞬间软了下来。
“长公主殿下千岁。”
苏婳的红衣翩然,恣意又慵懒。
她看见了秦臻眼里的惊艳,满意地勾唇。
显然,计划顺利进行。
她想方设法地勾引秦臻,却不曾想秦臻早已对她情根深种。
……
“殿下,靠太近了。”他的声音低沉,像隐忍的野兽发出低声嘶吼。
自从刚刚掉进陷阱里,苏婳就一个劲儿地往秦臻怀里钻。
当然,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你可以唤本宫婳婳。”她轻声对着秦臻说,顺带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秦臻的脸一路红到了耳根,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像是把苏婳刚刚吐的那口气吸回来一样。
“殿下,不可。”
苏婳立马弹开,“怎么?你对本宫无意?”她的眼睛红红的,似有泪光闪烁,好像秦臻只要说一句无意就会哭出来。
“……并非……”
秦臻暗恋她许久,只是碍于身份一直没敢说出口,如今瞧她一脸委屈,自是不忍心。
话还未说完,苏婳的泪就像断了线的珠串落下来。
“罢了,只当今日之事从未发生,只当本宫失心疯了吧。”
她侧过脸,恰好让秦臻看见她的泪痕。
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在他面前失魂落魄。
“不,臣,”秦臻拉住她的手臂,“臣中意殿下许久。”
苏婳十分震惊,随即转为欢喜,一把抱住了秦臻。
震惊是真的,欢喜也是真的。
她没想到秦臻居然暗恋她,不过这样一来倒是省了不少事。
她看着秦臻,越看越喜欢,就像是一块可以号令千军万马的兵符一样。
秦臻满眼爱意地看她。
他真的做梦也没想到苏婳有一天会主动投向他的怀抱。
他俩一路回了营地,满面春光,可一旁的南之欣恰恰相反,丧着一张脸。
南之欣,丞相的小女儿。
她刚刚顾渊投怀送抱被狠狠拒绝了,还被警告不得靠近半步。
“再有下次,本王不介意一剑劈了你。”
摄政王顾渊,心狠手辣,手段之狠毒,简直非人。
顾渊看着有说有笑的两人,眼神逐渐冰冷。
“秦臻?很好。”
他轻抿一口杯中茶,心里的算盘疯狂打转。
晚宴上,苏婳苏向南坐在主座,顾渊在左,秦臻在右。
台下的舞姬换了一批又一批,丝弦声不绝于耳。
她品着杯中酒,装作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身旁的苏向南。
真奇怪,她这个好皇弟今日怎么毫无动作?
她沿着苏向南的目光,看到了南之欣。
哦,少年心动啊。
也好。
她并不讨厌这个皇弟,相反她还很重视他。她不希望这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被困在龙椅上,一生无自由。可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少年不再粘着她,反而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真的不想伤害这个皇弟。
南之欣离席,紧接着苏向南也追了出去。
看来今夜要成就一对有情人了。
她不经意间笑出了声,秦臻向她示意,问她笑什么。
她不语。这种八卦怎么可以公之于众呢?如果她的皇弟因为一个女人而无心权力之争的话,她倒要好好谢谢这个南之欣了.
顾渊看着两人眉来眼去,压下心中阴郁,笑着说:“何事如此有趣,竟让殿下笑出了声,不如说出来让臣等也乐一乐。”
“无它,只不过是在猎场上捡到了宝物,世无仅有的宝物。”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地瞧向秦臻。
哼,宝物?
顾渊又道:“臣闻言秦将军剑术了得,今日又恰逢殿下获宝,不如臣与秦将军切磋一番,为殿下助兴。”
两人在场上打得有来有回,刀光剑影中,秦臻发现顾渊眼中的杀意。
他是真的想至自己于死地!
刚明了此意的秦臻,已经来不及躲闪。
长剑已直直地朝他的心口刺来。
“锵!”
苏婳一挥袖,杯子击中顾渊的剑,才让秦臻幸免于难。
顾渊笑盈盈地看着秦臻,作揖。
“秦将军剑术果然了得,在下,受教。”他故意咬重“剑”字,而秦臻显然没有听懂他的弦外之音。
“王爷谬赞。”平静如秦臻,他以为顾渊只是好胜心太强,想压自己一头罢了。
他的态度成功让顾渊误以为他是在“恃才傲物”。
这边的宴会刀光剑影,另一边却是佳人私会花前月下。
南之欣离开宴会后,一个人坐在凉亭里,悲伤地望着月。
她喜欢顾渊的地位和财富是真的,她喜欢顾渊这个人也是真的。但情爱于她而言不过尔尔,得不到宁可不要。
“夜凉,别害了风寒。”
一件月白的披风落到她肩上。
“殿下千岁。”南之欣看见是他立马行礼。
“免礼,你身子弱,少吹会儿夜风。”苏向南扶她起身。
“殿下怎知臣女自小体弱?”她有些试探地问道。
“孤不仅知道你体弱,孤还知道你最爱吃芙蓉糕,最喜蓝色的衣裙,最爱读纳兰的词。”
南之欣瞪大了眼。
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他不会是……
“这,这些琐事怎好劳烦殿下挂心。”
“落儿,你还不明白孤的心意吗?”落,是南之欣的表字。
“我心悦你,落儿。”真是冲昏头了,竟忘了自称孤。
南之欣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进了苏向南的怀抱。
太子妃?
好像比摄政王妃的地位更高。
如果非要用一个人代替顾渊,苏向南是不二之选。
一场宴会,使整个时局再次变化。
苏婳得到了将军府的支持,苏向南也获得了相府的信任呢。权力之争,仍在继续。
游园会。
“秦臻,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苏婳满目悲愁,送秦臻出关。
今日是秦臻北征的日子。一旦此战告捷,北方将完全收复。
秦臻依依不舍地驾马离开,一步三回头。
他走前留了两千秦家军给苏婳。
非常实用的礼物,苏婳喜欢的不得了。
苏向南有两千精锐,顾渊也有一整个暗卫营,而她只有区区三百私兵。兵力,一直是苏婳的心头刺。
两千,不多,但足够应付苏向南了。
苏婳前脚刚踏进长乐宫,藤兰后脚就急忙赶进来。
“殿下,有新发现。”
苏婳神情严肃,看着桌上被拆开的信封。
藤兰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殿下,奴婢有一事不明。”
“说。”
“殿下既想夺权,又处处维护太子,这是为何?”
苏婳冷了她一眼,“他是本宫的胞弟,本宫不维护他谁来维护他,你当本宫和那些利欲熏心的蠢货一样忘了血脉亲情吗?”
“本宫和南儿一同在冷宫中长大,受了多少欺辱和冷眼才走出来,母妃过世得早,只有一位老嬷嬷照顾我们,要不是我们姐弟俩相依为命,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只是后来,他越来越疏远我,甚至视我为仇敌……无所谓了,他不能被困在那把冰冷的椅子上,他还有他自己的人生可活。”
“所以,这个王位,本宫必须替他坐上去。”
“他就算恨死我也没关系,总有一天他会明白,本宫的良苦用心。”
温情的双眸被寒冰替代。
这个南之欣,敢将太子玩弄于股掌之间,势必要让她付出代价。
想做太子妃是吧?先瞧瞧你撑不撑得起这身宫袍。
“喜欢顾渊是吧,本宫成全你。”
今年的游园会设在玉碧园,皇家的避暑山庄。
“诸位,这是本宫私藏的白玉琼酿,入口甘甜,最宜女子饮用。”
苏婳举杯,众人一饮而尽。
南之欣看见众人都喝了,才敢放心。
哼,还挺警惕。
“南小姐,太子殿下邀您到小书房一聚。”下人悄悄上前。
南之欣一路跟着下人到了后院,越发觉不对劲。
“你是什么人?”
“进去吧你。”那人一脚将她踢进去,关上了门。
很快药效发作,一阵燥热。潮红爬满全身,她才发觉被算计了。
不对啊,那杯酒应该没问题才对啊。
她还在想究竟是谁想害她,殊不知,那酒就是有问题的,只是在她走后,苏婳又让人端上各种各样含有解药的糕点。
计划是双线进行的。
另一边的顾渊也被诓来服了药,引入小书房。
南之欣此时已然衣衫不整,香汗淋漓。
“王爷,救我……”
顾渊强忍不适,挥剑斩断被南之欣抓住的衣摆。
长剑顺势刺入南之欣的心口,血染白裳,南之欣应声向后倒去。
“本王说过,再有下次,本王就劈了你。”
“顾十一!”
一男子从远处奔来。
“查。”
“是……是……”顾十一支支吾吾。
“说!”顾渊双眼发红,青筋暴起。
“是长公主。”
“滚开!”男子急忙跑开。
顾十一是知道顾渊对苏婳有心思的。
赶紧跑,不然下一个躺在地上的就是自己。
顾渊无奈又愤怒地握紧双拳。
婳婳,你终于还是对我下手了。
苏婳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故作疑惑。
“这南小姐怎么还未回来。”
众人在苏婳的引导下一步步来到小书房。
怎么没声音?难不成我来晚了?
苏婳皱着眉,推开门,却发现南之欣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众人尖叫,苏婳吓得一下子坐到地上。
不是被南之欣凄惨的死相吓到,而是被顾渊。
他应该知道是我干的了吧?难道他不喜欢南之欣吗?他会怎么报复我?什么时候报复我?那个魔鬼……
苏婳越想越后怕。
她回到寝殿,喝退众人,独自站在殿中央。
“出来吧,摄政王殿下。”
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来一个人。
“殿下好大的本事,连我也算计了进去。”
苏婳根本不想跟他多说。
“少废话,事情是我做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决定赌一把,赌顾渊,不会杀她。
那日在晚宴上他反常的表现,还有他对秦臻的种种刁难,以及这段时间查到的信息,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结果,但她还没有把握。
现实证明,她的运气,向来不差。
“婳婳,我怎么舍得伤害你呢?我疼你还来不及呢。”
听着他语气里的卑微,苏婳差点就信了他的鬼话。
“可是婳婳不乖,和那个姓秦的纠缠,现在还算计到了我的头上。”
“婳婳,你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啊。”
“要不我把婳婳关起来吧,这样你就能永远陪着我,眼里也只有我一个人了。”
“婳婳,求你了,爱我吧。”
他把头埋在苏婳脖颈,紧紧抱着她,然后松手掩面抽泣。
“对不起,对不起婳婳,我怎么可以把你关起来呢,对不起……”
苏婳刚想伸手去摸他的头,顾渊忽地擒住她的唇,将什么东西送了进来。
“你给我吃了什么?”苏婳看着顾渊一脸坏笑,立刻意识到不对劲。
“婳婳,我只是以牙还牙罢了。”
药效发作。
一夜旖旎。
两人翻云覆雨之际,苏向南在灵堂泣不成声。
一旁丞相府的人也哭成一片。
“太子殿下请回吧,让落儿安静地上路吧。”
“从此,相府南之欣与太子殿下再无瓜葛。”
言外之意就是,相府与太子再无瓜葛。
苏向南哪管这些,他只知自己深爱的女人惨死,而他什么也做不了。
报仇?他怎么可能敌得过顾渊。
他双目无神地走在路上,满脑子都是南之欣的音容笑貌。
手下来报,“殿下,新进展。”
他看完书信后,面目狰狞地笑起来。
“哈,苏婳顾渊,我要你们为我的落儿陪葬。”
“等着吧,你们的末日就要来了。”
游园会后,苏婳得到了摄政王府的一半力量,而苏向南则彻底失去相府的支持。城中一片安详,却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趋势。
要变天了……
中秋家宴。
浩浩荡荡的军队来到城门外,城中百姓夹道欢迎。
“恭迎秦将军凯旋。”
秦臻身披银甲,身上还有血腥气,一脸严肃地凝望皇宫的方向,气场不断降温。
“婳婳,千万别让我失望。”
前不久,苏向南派人向他报信,言明苏婳已与顾渊苟合,狼狈为奸。
起初秦臻并不相信,但怀疑产生了,就一定会有结果。
派人查探后的结果令人心寒。
【顾渊时常与苏婳独处一室。】
但苏婳的日子并不好过。
顾渊对她十分粗鲁,但她一个人又无法应付苏向南,才不得已配合顾渊。
这段日子里,苏婳时时刻刻都想念着秦臻,想念着他的温柔和包容。
当她听到秦臻凯旋的消息时,她高兴得忘乎所以。
“顾渊,该断了。”
“是因为他回来了吗?”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我的回答还有意义吗?”
她决定向秦臻坦白这一切,不奢求原谅,只求一个人重来的机会。
这一次,她想认真下去。
“婳婳,你会后悔的。”顾渊阴郁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这世上没有退路可言。”
正值中秋,街上灯火通明,皎洁的月亮高挂枝头,注视着这一切。
宴会上,歌舞升平,众人推杯换盏,相互阿谀奉承着。
苏向南白了一眼,虚伪。
苏婳并没有注意到,她只关心,为何此刻宴会过了一半,秦臻还未到场。
“皇姐在找秦将军吗?”
苏向南突然开口,吓了苏婳一跳。
“可惜了,皇姐生的一副国色天香,却只能供阎王观赏了!”
突然从门外闯入一大批士兵,包围整个大殿。
“皇姐,如果你当众自缢的话,我可以考虑给你留个全尸。”说罢,苏向南将白绫丢向苏婳。
这么快吗?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她死吗?
“苏向南,你够狠。”
她知今日难逃一死,捡起白绫,求最后的体面。
顾渊抢先一步夺过白绫丢向苏向南。
“太子殿下还是自求多福吧。”
“今日该自缢的,是你吧。”
话间,门外出现顾渊的暗卫营和禁卫军。
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苏婳彻底失去了对这个弟弟最后一点亲情。
她苦涩着说,“别杀他。”
“求你,放他一条生路。”
“可以,不过今天必须有人死。”顾渊绕到苏婳身后,擒住她的双手,将她带出大殿。
殿外,众将士重重围住一个人。
秦臻跪在中央,浑身血迹斑驳。
“不!”苏婳想要靠近,但顾渊死死拉住她。
“看,你想救她,而他却帮着你的皇弟想要你的命。婳婳,只有我是真心待你好的。”
秦臻恶狠狠地盯着顾渊:“顾渊,你要杀便杀,何必在我死前好要恶心我。”
“呸,奸夫淫妇。”
苏婳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他都知道了。
他查到了。
“不,秦臻,你信我,这是误会!”
“你觉得我还会信你吗?”
他看向她的眼神冰冷,冷得让人心颤。
“婳婳别担心,我替你出这口恶气。”
顾渊邪笑,看向秦臻。
“准备!”
众人举起弓箭。
苏婳的呼吸几近停止,泪水汹涌,手不停抽搐。
无数弓箭举起,箭头在月光下闪动银光,风呼啸着,似乎在宣告下跪之人的死亡。
秦臻闭上了眼。
他不该爱上苏婳,不该相信她,,更不该与她纠缠。
可他是真的爱她,从年少初遇的第一眼,到春猎,一直到得知真相的前一秒,他都深爱着她。
终是,孽缘。
“放箭!!”
数千支箭矢离弦,刺破空气发出的声音,似要把这天撕裂。
箭直直地插入他的身体。
他动都没动一下。
苏婳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插成刺猬,晕倒在地。
秦臻死前,最后抬头看了一眼。
月亮,真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