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清晨了,桌案上她看见了厚厚的一叠信,写着阿宁亲启。
纵是三千相思苦,唯有自渡不可医。
她根本不敢打开来看,三个月的时间,他几乎每日都会写信,可却一封都没有寄出去。如今眼下无人,她披上外套,如果不能见到怀玉的尸身她是不会死心的。
骑上马她要亲自去怀玉坠落的地方寻他。
等冰玄再次来到营帐的时候,已经傻眼了,四处看了都没有郡主的身影,立刻拍了拍脑袋,说了一声坏了!
悬崖脚下,边右宁不肯放过任何一处,日头从早上到了夜幕,她根本不敢停下。翻遍了死气沉沉的枯草堆,冰冷刺骨的黄沙,不知不觉,半块地都被她翻遍了。
上天总是不爱怜悯人,寒冬腊月不仅将她的脸吹的鲜红,手微微肿胀,连鞋都都有些破了。没一会空中落下的雪就遍地银装素裹,此刻塞外的月亮都是凄凉的。边右宁有些绝望的躺在地上,素白的雪将她的身躯埋了一半。与这寒冷气息相反的是她滚热的泪水,从眼眶夺出,流到了耳边,湿了鬓角。
她坐起身,掩面哭泣,身子一抽一抽的,仿佛此刻她被所有人抛弃了一般。若怀玉活着,代价是她被所有人抛弃,她也愿意。
“怀玉,你在哪里?你出来!”此刻的声音抽噎着,断断续续的。
我在这。
她好似听见有人在回应她,许是她太累了,出现了幻觉。她转过身,却见着了怀玉,他面色苍白,立于月光之下似有弱不禁风的模样,惹人怜爱。
边右宁轻声的呼唤,以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真实的。“怀玉,是你吗?”
怀玉眉眼中尽是心疼,勉强的扯着微笑,声音有些虚弱,“阿宁,你还记得我,真好。”
泪水如同珍珠般大颗的滚落,她抱着怀玉,说话都不流畅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忘记你的,对不起。”她只能是不停的道歉。
怀玉撑着厚重的眼皮,有些体力不支的倒下。
后来冰玄告诉她,怀玉坠崖后第三日才找到了,身上的伤也在慢慢的恢复,他封锁他的消息不过是为了让北朝觉得他已经无力回天,好以此放松警惕。
当怀玉得知阿宁来的时候,他显然有些不知所措的。再次见到阿宁的时候,她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刨着沙土,嘴里喊着他的名字,原来那是失而复得的模样。
此刻的她眼睛都不敢闭上,生怕她一觉醒来发现是一场梦。她看着榻上的人,月光如萤撒在怀玉冰冷的脸颊上,呼吸变得困难,若不是为了找她,怀玉也不必拖着病体一寻就是一整日。不知不觉的,她变成一个爱哭鬼,动不动就流眼泪,换做往日她必定觉得自己矫揉造作,可她忍不住。
脸上传来指尖温暖的触感,怀玉轻轻的擦掉她的泪水,失声笑了出来,就算是这么清冷的表情也十分好看,“阿宁,哭什么?我又没死。”
被他这么一说,她更是控制不住的掉泪,好似被人负心了一样,哭了一会红着鼻头才说道,“你瘦了,这样不好看。”
怀玉握住她的手,嗓音有些哑,“阿宁,不许离开我了。”他的目光带着深深的期待,希望得到肯定。
眼中还泛着莹莹泪光,以爱之名陪着他,这是她唯一的救赎,好在,她的光并未熄灭。“好。”
北朝以为齐国大势已去,直接放言让齐国众将士举手投降。当北朝太子的心高涨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已经想不到他后续会遭到什么境况。
北朝素来以铁骑闻名,可惜他们发动战争的时机不对。他们驻扎的营帐处于勒琊山脚下,虽说地势微妙,不易进入,但是天灾人祸时也难出来。怀玉一直在等一个契机,那场雪将会是他们的福星亦是灾难。
这一日,却下起了大雪,比往日还要大的雪,没一会路都快被掩埋了。
“公子,我们的人已经准备妥当,你看是否该发出信号?”
怀玉清冷的目光望向营帐外灰蒙蒙的天,如此寒冷的天气有阿宁在好像也没有那么冷了。他朝冰玄点头,示意他准备烧了北朝的粮食。
北朝营帐之下,一时间手忙脚乱,后方的粮草竟然被毁了一大半,好在这场雪下的及时,并没有毁去所有的粮食,否则他们是绝对撑不了几日的。就在北朝太子洋洋得意时,方才听见有人禀告,因为积雪太深,引发了雪崩,大势往他们这边而来。
该死!他只能率军撤离出去。因为这场雪崩,他不仅失了所有的粮草,更是折损了一万大军!没有粮草,他们根本无法抗衡。
到最后他们只能灰头土脸的撤军,退出齐国边疆。一场天灾人祸竟然劝退了北朝大军,齐国以最小的损失赢了这场战,而北朝因为这次的折损,劳民伤财,不得不开始休养生息。当北朝太子得知怀玉没死的消息,他更是恨的扭曲,他以为解决了他们的主心骨,剩下的不足为惧,没想到怀玉从那么高的悬崖掉下去还能生还,上天果然是不公。
来年还未开春之际,齐国便收到了北朝的止战协议,盼能娶一齐国使女,愿两邦交好,千秋世代。
使臣宴会上,北朝太子李魏当着群臣的面,“陛下,听闻齐国的乐宁郡主是天人之资,本殿是倾慕许久,不知可否让乐宁郡主代表齐国与北朝一同结永乐之好?”他面上挂着笑意,当初求娶他倒是一番恭敬,就是为了今日在大殿上当着众人的面要了边右宁。楚合告诉他,边右宁是个桀骜不羁的性子,亦是怀玉的心头好,若是能抢了他的人,别提有多畅快了。若是齐国皇帝为了一个女子而和北朝大动干戈,指不定要失了民心。
李魏的目光投向怀玉,意在挑衅,怀玉却没有什么表情,就在他以为他对边右宁的感情不过如此的时候,怀玉站起身。
“乐宁郡主与本王已有婚约在身,想必殿下也不是夺人所爱之人。”他能够耐着性子同他说话已经是十分给他面子了。
众人虽知摄政王喜欢乐宁郡主,但是婚约在身就是胡说八道了,但是无人敢反驳。
李魏尴尬的笑了笑,“即是与摄政王有婚约在身,本殿自然是不能做出这般小人之事。”可他心里想的便是无论如何也要占有了他的女人,一雪前耻。
少帝顺着怀玉的话往下说,“乐宁郡主与摄政王确已定下婚约,但太子殿下放心,此番定让你抱得美人归。”李魏想同兄长抢人,怕真的是活够了。
一番交涉下来,李魏无非就是说一些怀玉文韬武略,惊世奇才,将他从头到脚吹嘘了个遍,其实他一点也不愿意承认怀玉的才华,但他不过是为了让少帝知道什么叫功高震主。可惜了,他不明白他们兄弟之间深厚的感情,否则也不会在登基之初将皇位给了沈烨。
从边塞回来后的边右宁便大病了一场,所以今日的宴会她未曾出席,但是席间发生的事她倒是了解了一些。北朝的太子想将她掳去北朝好压制怀玉,她不禁嗤笑,那个怂货别和亲的女子没找到,就被赶出去。
三月的天气阴雨绵绵,整日都笼罩在暗雾中,徒增心中的落寞。
边右宁一想到当时为了骗怀玉假装失忆,然后在悬崖脚下痛哭流涕的样子,怀玉告诉她,他早就知道她是装的了,便觉得没出息,平白让他笑话。
边如雪现在瞧见她便是支支吾吾的,如同老鼠见了猫一样,今日倒是壮起胆子来找她。“御佛山的桃花开的正盛,我想邀姐姐一同去踏春。”她说的真诚,也不如以往端着架着。
边右宁看了一眼她这个妹妹,虽说她回来的这日子,她们母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倒也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但要说对她们放下芥蒂,仿佛还有些难,她蹙眉本想拒绝。
边如雪立刻解释道,“姐姐,我知道母亲的墓在御佛山脚下,我只是想去祭拜一下,我与娘亲也很后悔往日的所作所为,但求姐姐原谅,我们也未曾做出对姐姐伤天害理的事。”她说的越来越小声,生怕边右宁发火。
其实她是知道的,她们母女只会逞口舌,装样子,真要说杀人放火还是不敢的。母亲的死,一个巴掌拍不响,盛世之下依附的人只多不少,没有夏姨娘,也会有刘姨娘,叶姨娘。
嘴边拒绝的话也变成了好。只是没有太多的热情,无关边如雪是否真心,她也许久未去看母亲了。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她将母亲的墓碑立在此处,佛门清净,春有桃花冬有梅,母亲的魂也得安息。
边如雪上前祭拜,一声不吭。“姐姐,我先去庙里上柱香。”
边右宁点了点头,边如雪便离开了。边如雪内心有些惶惶不安,汗珠也不停地滚落,期盼着别出什么事。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边如雪才回了家。
此刻天色已经暗了,阿雯四处找不到边右宁,有些着急的问边如雪,“二小姐,郡主呢?郡主不是一同与你去的御佛山吗?”
边如雪对上阿雯的眸子,心下一紧,“我是同姐姐一起去了御佛山,可姐姐想要多祭奠一下大夫人,所以我便去寺庙了,待我出来时姐姐已经不在了,我还以为姐姐已经回家了。”
这么晚了,郡主怎么会一人在外呢?阿雯记得团团转,先去禀告了老爷,派家丁去寻。随后去了王府找怀玉,她只能期盼着不是北朝太子下的手。
边右宁醒来时双眼被蒙上了布条,她只记得自己被一身闷棍打晕了。此刻带着眼罩她根本无法确定这是何处,冷静一番她细细想究竟是谁绑架她,可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人。
耳边传来滴水声,四周有些凉意,水滴的声音带着空灵感,似是在山洞中。
嘴里因为塞了布条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随后就有人来取了布条,她大口的呼吸。“李魏,我知道是你。”
李魏低下的侧脸,嘴角噙着冷漠的笑意,没想到人不仅漂亮还挺聪明。他卸了边右宁的眼罩,既然知道是他,他也无需藏着掖着。
“你也别怪我,要怪便怪怀玉吧,谁让他如此碍眼呢。”
此刻就算是她处于下风,她也不能露怯,相信怀玉一定能够找到她的。“李魏,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你的各位兄弟们倒是很觊觎你的位置。”
李魏不可置否,他唯一的优势便是嫡出,且母后去的早,父皇对他还有些怜爱加身,否则他的太子之位早已不保。“本殿的太子之位固若金汤,无需你操心,若是你愿意随我去北朝和亲,本殿定许你后位,荣宠加身。”
边右宁冷笑,她可曾稀罕过他的荣宠?“如今这般你便是与我为敌,与怀玉为敌,甚至是与齐国为敌。”她深信今日若是李魏欺辱了她,怀玉就算是颠覆了整个北朝,也不会放过他的。
李魏觉得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左右她不过一个女人,以他之尊,齐国定不会向他发难。“边右宁,你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
“太子殿下,可是知晓你的三弟也秘密入了京都?听闻你的三弟可是你最强劲的对手,若是今日你折辱了我,就算怀玉不来,我也必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太子殿下若是死了活着残了,看笑话的人应该不少。”
李魏沉默了一会儿,竟然没想到李徽也来了京都,他来做什么?边右宁能知道这些,定是通过怀玉,莫不是他与怀玉达成了什么协议?他双眼阴鸷的盯着边右宁,企图看出点什么破绽,“边右宁,为了拖延时间你倒是什么话都敢编呀?”他的人在北朝随时监控着李徽,若是他这么一个大活人从北朝偷偷来京都,他不信他的人都是饭桶。
“你逃不了的,让我们猜猜,看看怀玉到底会不会为了一个女子怒发冲冠呢?毁了和平条约,他可是要受万人唾骂的,这比买卖,咱看看是你们的情重还是他的前途重?”他便是觉得怀玉不会糊涂到为了一个女人公然杀了他。
“太子殿下这算盘似乎是打错了。”
边右宁宛如看见救星一般,果然怀玉没有让他失望。
李魏转过身就看见了怀玉,自他身上发出的杀意他能够强烈的感觉到。这里是郊外的山脚下,没想到怀玉竟然能找来的这么快。虽有些害怕,但他还有暗卫保护,谅他也不能拿他如何。“摄政王呀,误会一场,都是手底下的人不懂事,本殿正要将人送回去呢。”
李魏准备从里面出去,却被怀玉拦住。“殿下不是想知道本王是否会因情而怒发冲冠呢,这场赌局是否该有个结果呢?”
“你想如何?难不成你还想杀了本殿?本殿若是死在了齐国的土地上,北朝不会善罢甘休的!”
怀玉越是不说话,李魏便是越发紧张,平日里的安暗卫怎么一个都不出来!
怀玉缓缓走向边右宁,抚了抚她蓬乱的发丝,“阿宁,他有没有欺负你?”
对比和李魏说话的声音,简直是天差地别,从森冷到温暖。“我没事,不过他毕竟是北朝太子,若是伤了他确实不好交代。”边右宁附在他耳边说道,如果是她,她无谓唾骂,但是怀玉不行,这个世间给他的苦楚已经太多了,她不愿他再背上骂名。
怀玉安抚边右宁,示意她无需担心,李魏的命他不会要,但他绝对不会让他完好无损的从齐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