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你说我疯,那你为何不敢杀我?
石座在陆寒指尖下发出细微的机括转动声。
他屏住呼吸,指腹能触到石面下传来的震动,像极了三年前第一次握剑时,剑胚在锻炉里跳动的频率。
暗格开启的瞬间,灰尘混着陈腐的纸页味涌出来,他喉间发痒,却不敢眨眼。
石缝里躺着一本古籍,封皮是深褐色的鹿皮,边角被虫蛀出几个小圆洞,正中央用金漆写着《剑灵录》三个字,已有些许剥落。
陆寒的指尖在封皮上顿了顿。
他想起昨日清晨在伙房,萧无尘往他碗里多添了半勺桂花糖。
想起上个月被魔修围杀时,师父的断剑替他挡下致命一击,剑身上多了道三寸长的裂痕。
想起方才萧无尘别过脸时,眼角那道比剑痕更深的皱纹。
这些碎片在脑海里撞成一片,他闭了闭眼,终于翻开第一页。
墨迹已经褪成淡褐色,却仍能辨认出工整的小楷:“剑灵复活计划:以宿主之身承载剑魂,需经历七重剑意洗炼,待其完全觉醒之时,借宿主魂魄为引,重燃初代剑灵意志。”
陆寒的指甲掐进掌心,书页在指缝间发出细碎的响。
他翻得更快了,纸页簌簌作响,直到某一行字刺进眼底。
“宿主需为无魂者,方能容得下剑灵残魄。”
“所以......我不是一个人?”
他喃喃出声,声音像被浸了水的棉絮,闷在胸腔里。
“你终于发现了。”
黑衣童子的声音从剑心石的裂纹里渗出来,这次不再是若有若无的叹息,而是清晰得像贴在耳边。
陆寒猛地抬头,只见剑心石表面的裂痕又深了几分,幽蓝的光从缝隙里漏出来,在地上投出蛛网般的影子。
童子的脸浮现在光里,半张是他熟悉的清稚,半张却扭曲成陌生的狰狞。
“你以为你是唯一?”
童子轻笑,声音里带着砂纸摩擦般的刺响。
“你不过是个容器,装着初代剑灵的残魄,装着护道者的野心,装着......”
他的嘴角咧到耳根。
“装着你最不愿面对的那一部分。”
陆寒的铁剑“嗡”地出鞘。
剑尖指着那团幽光,手却在发抖。
他想起近日总在梦中见到的血河,想起练剑时突然涌出的杀戮欲,想起方才挥出“断缘”剑意时,脑海里响起的陌生声音。
原来那些不是他的,是另一个“人”的。
“你到底是谁?”
他咬着牙问,喉结动了动,尝到血腥味。
童子的笑声更响了,震得剑心石嗡嗡作响:“我是你,又不是你。等剑灵完全觉醒......”
“砰!”
窗纸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陆寒的后颈突然泛起寒意。
这是被高手锁定的直觉,三年来跟着萧无尘在生死线上滚出来的直觉。
他旋身挥剑,铁剑带起的风卷灭了烛火,黑暗里只见一道黑气如毒蛇般袭来。
“你这个怪物,今日必死!”
墨青的声音混着阴毒的冷笑。
陆寒的剑尖准确无误地挑中那团黑气,金属交鸣的脆响里,他看见对方手腕处缠着的幽纹。
那是幽冥宗特有的“鬼蚀印”,用活人的血祭炼而成。
“原来你是幽冥宗的人。”
陆寒压低声音,铁剑在掌心转了个花,金红的剑意从剑脊漫出来。
“难怪你总说我是邪修余孽,要执法堂杀我。”
墨青的身形在黑暗里显出来。
他褪去了往日执法堂执事的严肃模样,脸上浮着青灰色的鬼气,指尖滴着黑色的血:“你不该翻那本破书的。知道太多秘密的人,都得死。”
他抬手结印,地面突然裂开数道缝隙,腐臭的尸气从中涌出。
“就算你有剑意又如何?幽冥宗的‘万鬼噬心’......”
“住口!”陆寒断喝。
他想起被墨青以“违规”为由罚去挑水的三月,想起同门被墨青以“查案”为名搜走的储物袋,想起昨日清晨在演武场,墨青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具尸体。
此刻所有的疑惑都连成线,他握剑的手稳了,第七层“断缘”剑意如活物般窜上眉梢。
“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鬼气硬,还是我的剑硬。”
剑风掀起石室的布帘,月光漏进来,照见墨青身后的阴影里,一道佝偻的身影正缓缓直起腰。
白眉老人的指尖搭在腰间的玉牌上,浑浊的眼珠里泛起寒芒,却没发出半分声响。
月光被云翳遮住半边,石室里的阴影陡然加深几分。
白眉老人佝偻的脊背完全挺直时,腰间玉牌发出细碎的清响。
那是玄天宗隐世长老才有的“镇宗令”,陆寒曾在宗门禁地见过一次,此刻在老人指节间泛着冷光。
“果然是你。”
白眉的声音像老树根碾碎碎石,直刺向墨青面门。
他浑浊的眼珠里浮起一层血丝,竟比方才陆寒挥剑时更显锋利。
“三年前玄铁峰失窃的‘鬼纹钉’,上个月外门弟子离奇暴毙的‘蚀魂咒’,都是你用幽冥宗的邪术做的局?”
墨青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状。
他原本还维持着阴毒的冷笑,此刻却像被人兜头浇了盆冰水,青灰色鬼气在皮肤下游走如蛇:“老东西,你敢管幽冥宗的事?”
他手腕上的鬼蚀印突然泛起幽蓝光芒,地面裂开的缝隙里窜出几缕黑焰。
“当年你们护道者能毁我宗门一座分坛,今日我便用你的血祭旗!”
陆寒的铁剑在掌心转了个剑花,金红剑意顺着剑脊爬上手背。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某种蛰伏在血脉里的躁动。
方才从《剑灵录》里读到的“无魂者”三个字还在太阳穴里跳,此刻白眉的话却像一把钥匙。
“护道者”这个词突然和萧无尘眼角的皱纹、师父总在深夜翻看的残卷重叠起来。
“你比我想的更危险,但也比他们更清醒。”
白眉突然转头看向陆寒,镇宗令在他掌心翻了个面,玉牌背面的“护”字被月光镀上银边。
“那些老东西总说宿主需要绝对纯粹,却忘了人心才是最锋利的剑。”
陆寒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铁剑柄。
他能感觉到剑鞘里的剑灵在发烫,像在回应白眉的话。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比预想中更平静。
“关于我是谁,关于我体内的......东西。”
白眉的喉结动了动。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暗黄色玉简,表面刻着细密的咒文,递向陆寒时指尖微微发颤:“这是我当年偷偷记录下的真相。他们烧了典籍,毁了卷宗,但护道者的血......”
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护道者的血,记得所有罪孽。”
陆寒接过玉简的瞬间,神识如潮水般涌了进去。
画面在识海里炸开——
雪夜,红墙。
一个穿月白长裙的女子跪在青石板上,发间的玉簪断成两截。
她身后站着七个持剑的身影,其中一个的面容与萧无尘有七分相似。
“师姐,你该知道剑灵计划关乎苍生。”
持剑者的声音里带着不忍。
“宿主必须无魂,否则会被剑灵反噬。”
女子突然抬头,陆寒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滞。
那是他在镜中见过的眉眼,连左眼角的泪痣都分毫不差。
“所以你们要杀我未出生的孩子?”
她的声音在发抖,却像淬了毒的剑。
“他不是容器!他是我的儿子!”
“不是杀,是净化。”
持剑者的剑指向她的腹部。
“等他出生,我们会用七重剑意洗去他的魂魄,只留一具空壳。”
画面突然扭曲成血雾。
女子的尖叫刺穿陆寒的耳膜,他踉跄着后退半步,铁剑“当啷”掉在地上。
玉简从指缝滑落,被白眉稳稳接住。
“她没死......她一定还活着。”
陆寒的声音带着破音,他抓住白眉的衣袖,指节泛白。
“当年你们有没有找到她的尸体?有没有?”
白眉别过脸去。
月光照在他脸上,照出眼角未干的泪:“护道者的剑下,不留活口。但......”
他突然顿住,喉结滚动两下。
“但当年的血池里,没有婴儿的尸身。”
“嗷——!”
一声尖啸撕裂空气。
陆寒转头时,正看见墨青的身影化作一团黑雾,撞破石室的后窗。
他手腕上的鬼蚀印已经溃烂成血洞,却仍在往外渗着黑气:“你们都等着被剑灵吞噬吧!等那东西醒了,第一个吃的就是你这杂种!”
陆寒的铁剑自动飞回掌心。
他正要追出去,却被白眉一把拉住。
老人的掌心烫得惊人:“别追!幽冥宗在这附近布了‘鬼打墙’,你现在追上去是送死。”
黑雾已经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一缕腐臭的尸气。
陆寒望着那团黑气消散的方向,喉间泛起腥甜。
他想起方才神识里女子的脸,想起《剑灵录》里“无魂者”的记载,想起黑衣童子说的“装着你最不愿面对的那一部分”。
此刻墨青的话像根刺,扎进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剑灵终将吞噬你。
“或许,我该去找他们问问。”
他低声自语,指尖轻轻抚过铁剑的剑格。
剑刃突然发出嗡鸣,像在应和他的话,又像在警告。
白眉的手还搭在他肩上。
老人从怀中摸出一枚青铜令牌,表面刻着古朴的云纹,在月光下泛着暗哑的光。
陆寒刚要问,白眉却将令牌塞进他掌心,指腹重重压在他手背上:“拿着。等你找到你母亲的线索......”
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被风吹散的烛火。
“有些真相,需要这东西才能揭开。”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敲破了夜的寂静。
陆寒低头看着掌中的青铜令,能感觉到上面刻着的纹路在发烫,像某种沉睡的力量被唤醒。
他抬头时,白眉已经不见了,只留下镇宗令压在方才站过的青石板上,玉牌背面的“护”字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铁剑在鞘中轻轻震动,陆寒能听见黑衣童子的笑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
“他说得对,”
那声音像蛇信子扫过耳后。
“你该去找幽冥宗。他们知道的,可比这些老东西多得多......”
石室里的烛火突然复燃,照见《剑灵录》摊开的那一页。
“宿主需为无魂者”几个字被火光映得发红,像浸了血。
陆寒握紧青铜令,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知道,从今晚开始,所有的平静都将彻底碎裂。
而他,终于要直面那个最可怕的问题:如果他真的是“无魂者”,那么此刻在胸腔里跳动的,究竟是谁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