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伤疤结痂，紫红狰狞。深呼吸时，那里依然隐隐作痛。这痛楚，提醒他曾离死亡有多近。但比起最初撕心裂肺的感觉，已然好了太多。

　　变态的恢复力，尚算充足的药物，還有“赵氏土法消毒”，多重作用下，他能缓慢行走。偶尔能挥动手臂，却远达不到上阵杀敌的程度。

　　这段时日，血鹰营气氛压抑。却透着劫后余生的凝聚力。

　　趙爽的“歪门邪道”醫術，实打实救活不少重伤弟兄。降低了死亡率。活下来的士兵，看着主将苍白却坚毅的脸庞，眼中除了敬畏，更多了几分死心塌地的信赖。

　　不足四百人的残兵，像块被血火淬炼过的精钢。沉默而坚韧。

　　然而，秦军前鋒营地气氛日益焦灼。

　　高地一战后，秦军主力推进到预定位置。与李牧的赵军防线正面对峙。战事陷入泥潭。

　　王翦用兵，素以稳健著称。他试探几次进攻，李牧从容化解。赵军依托壁垒和地形，防守滴水不漏。秦军几次强攻，丢下尸体，未能撼动赵军主阵地分毫。

　　战场成了血肉磨坊。伤兵源源不断抬下来，哀嚎徹夜不绝。各营军医焦头烂额，死亡率居高不下。

　　血鹰营伤兵营的恢复情况相对“良好”。不少其他营士兵私下议论，对赵爽的“醫術”嘖嘖称奇。其他军医暗地里颇不是滋味。

　　僵持，令人窒息。

　　秦军士气缓慢下滑。粮草消耗巨大。士兵脸上出现疲惫和焦躁。李牧像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沉甸甸压在所有秦军将士心头。王翦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赵爽躺在榻上，并未真正养伤。他脑子里装着太多东西，根本闲不下来。杨虎和张虎轮流汇报前线战况。斥候带回的零散情报，他仔细听取。结合脑海中关于李牧的“历史数据”分析。

　　“正面强攻，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赵爽拄着木杖，在地图前踱步。地图临时赶制，很粗糙，他看得极其认真。

　　李牧用兵，极擅防守反击，韧性十足。他构筑的防线，绝非一条简单的线。而是纵深梯次、相互呼应的复杂体系。正面凿穿，秦军需数倍于敌的兵力。还要付出惨重代价。

　　但凡事有利有弊。

　　李牧主力集中正面，防线看似固若金汤。漫长侧翼和身后，是否也同样无懈可击？经历高地那场“意外”後，李牧会不会更将注意力集中于正面主力，反而忽略了某些他自认为安全的区域？

　　赵爽目光在地图上反复逡巡。最终落在一个点上——赵军主营侧后方约数十里外的一处山谷隘口。地图上标注“狼牙谷”。此处地势险要，是赵军一条重要粮草转运辅路。更关键的是，斥候情报显示，此处守备相对薄弱。似乎并未引起李牧足够重视。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

　　“楊虎，備車。我要去見王帥。”趙爽聲音不大，透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主將，您的傷……”楊虎遲疑。

　　“死不了。”趙爽摆手，“再拖下去，死的人更多。”

　　王翦的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众将围着沙盘，眉头紧锁，一筹莫展。赵爽由杨虎搀扶走进来，众人眼中闪过一丝訝异。

　　“末将趙爽，拜见王帅。”趙爽挣开杨虎，勉强站直身体，行了个军礼。

　　“赵将军身体未愈，何故前来？”王翦声音带着关切，也有不解。

　　“回禀王帅，战局僵持，末将心中焦虑。斗胆有一策，或可破局。特来献予王帅。”赵爽直接开口。

　　“哦？”王翦抬手，示意他靠近：“說。”

　　趙爽走到沙盘前，拿起细长的竹竿。指向“狼牙谷”的位置。

　　“王帥，诸位将军请看。李牧主力集结于此，正面防线坚固。我军强攻伤亡巨大，难以速决。”赵爽声音因体力未复而略显低沉，却异常清晰，“末将以为，与其在此与李牧硬耗，不如行奇兵之策。”

　　他竹竿一划，在地图上勾勒出一条迂迴路线：“派遣一支精锐，轻装简从，星夜兼程。绕过赵军主力视线，翻越此处山岭，奇袭狼牙谷！”

　　“狼牙谷？”络腮鬍子裨将皱眉，“此处乃赵军粮道辅路。即便拿下，于大局影响恐怕有限吧？”

　　“不然。”赵爽摇头，“拿下狼牙谷，看似影响不大，实则有三重用意。其一，焚毁其囤积粮草，动摇其军心。其二，此谷地势险要，一旦被我军占据，便如同一颗钉子。楔入赵军侧后，令其坐卧不安，必然分兵来救。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此举可迫使李牧做出选择——是继续固守正面，還是分兵回援？無論他如何選擇，其原本嚴密的防禦體系，都將出現破綻！屆時，我主力大軍再趁勢猛攻，或可一舉破敵！”

　　赵爽语气激昂，眼中闪烁光芒。这是一个环环相扣的计划，核心在于“奇”和“動”。以一支奇兵搅乱全局，逼迫以静制动的李牧动起来。从而在运动中寻找战机。

　　帐内陷入短暂沉默。众将看着沙盘，又看看赵爽，眼神复杂。

　　蒙武一掌拍在桌案上，帐内一震：“胡鬧！”他猛地站起身，声音洪亮，“长途奔袭数百里，穿插敌后，粮草如何供应？如何隐蔽行踪？一旦被赵军发现，这支奇兵孤军深入，必死无疑！谁敢担此重任？”

　　“蒙将军所言极是。”另一名老将点头，“此计太过凶险，近乎儿戏！我大军主力在此，尚不能突破李牧防线。区区一支奇兵，深入敌后，岂非以卵击石？”

　　“趙将军年轻气盛，勇则勇矣，却未免异想天开了。”

　　“对手可是李牧！岂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让我们钻？”

　　反对之声此起彼伏。大多数将领认为这个计划风险太大，可行性太低。奇袭敌后，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如登天。後勤、情報、時機，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是全军覆没的下场。更何况，这次对手是战国四大名将之一，以防守稳固着称的李牧。

　　赵爽没有争辩，只是静静看向王翦。他知道，最终决定权，在于这位秦军主帅。

　　王翦一直沉默着，手指轻轻敲击沙盘边缘。目光深邃，在沙盘和赵爽之间来回移动。他不得不承认，赵爽这个想法，极具诱惑力。打破僵局，往往需要不按常理出牌。火烧赵军粮道那一战，已经证明赵爽在奇兵运用上的天赋。

　　但是……这次风险，比上次大太多了。深入敌军腹地，攻击一个看似次要却可能引发连锁反应的目标。这一步棋，太險。而且，对手是李牧。

　　王翦一生用兵，从不打无把握之仗。尤其是在关乎数十万大军生死存亡的决战中。

　　良久，王翦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趙爽，你的想法很大胆，也很有见地。”他先是肯定一句，让赵爽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但是，”王翦话锋一转，“此计过于行险，变数太多。李牧用兵谨慎，狼牙谷虽是辅路，未必没有防备。我军长途奔袭，人困马乏。一旦被围，后果不堪设想。且抽调精锐执行此任务，亦会削弱我正面之力。”

　　他看着赵爽，眼神中带着一丝惋惜，但更多的是决断：“此事，暂且不议。當前，仍需稳扎稳打，寻找正面战机。你的伤势未愈，安心静养便是。血鹰营，暂作预备队，听候调遣。”

　　否决了。乾脆利落，没有丝毫迴旋余地。赵爽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预料到会有反对，没想到王翦如此坚决否定。呕心瀝血想出的破局之策，就这样被轻飘飘搁置了。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不甘，涌上心头。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王翦不容置疑的眼神，以及周围将领们或赞同或漠然的表情，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末將……遵命。”赵爽低下头，声音有些沙哑。他再次行礼，然后在杨虎搀扶下，转身默默退出了中军大帐。

　　帐外阳光刺眼，照在身上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遠處，秦军营垒依旧，赵军防线也依旧。沉闷的战鼓声断断续续传来，像是在为这无休止的僵局伴奏。

　　历史的车轮，似乎总有着强大的惯性。難道，只能眼睁睁看着秦军在这条战线上，继续用人命去填，去消耗，最终重蹈覆辙吗？

　　赵爽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胸口伤疤，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不，絕不。他抬起头，望向远方狼牙谷的方向，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他需要做的，是等待。是积蓄力量。是在下一次机会来临时，牢牢抓住它，用事实证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