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肃王府内,朱仲安尚且不知,那位皇家四爷,这么快就盯上了他们父子!
这边厢,万寿节一过。
接连几天,他去往天工局的次数,肉眼可见地变少了。
主要精力,放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于府里,集中注意力,又改进了些军械图纸。
二是往码头,叫来柳湘莲等核心成员,于侠门的发展方向,结合实际,做了细微调整。
三是同秦可卿多了彻夜交流,并抽着空闲,打算改写一本《江湖奇侠传》……
到了五月初五,端午节这天。
虽说过节,官吏们还有一日休沐,但宫廷并无宴请等活动,因此不必入宫。
而王府提前一旬,已向礼部呈送了轻便节礼,以示恭谨。
一大早,宫里面甚至派出了太监,往各府里,赏赐宫扇、角黍(粽子)等物。
天子赏赐的物件,只能供起来,吃不到嘴里。
好在府内,按照朱仲安的要求,早就采购了糯米、粽叶等物。
到了中午,不止是厨娘,秦可卿主仆,另有春杏、尤家姐妹等丫鬟们,也都齐上阵,全都包起了粽子。
至于朱仲安本人,倒没有掺和其中。
花厅里。
他拿着侠门送来的信报,一边阅览,一边浅饮。
此间各类讯息,尽管有些杂乱,但若仔细挑选,也能发现一些有用之处。
比如近些天里,宁王府的来往马车,忽得有些增多……
不远处,俏丫鬟晴雯静静候着,不时向青玉杯里,添一些蜂蜜水。
但见世子爷认真模样,她愈发轻手轻脚,不敢有丝毫打扰。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边思虑放下,将信报收了起来。
一股蒸熟的糯米香味,径直涌入口鼻。
须臾之间。
朱仲安抬头一看,就见秦可卿身穿绯红底织金褙子,手里端着托盘,扭着那丰美身姿,缓缓从侧门走近。
“世子爷,这是妾身等人,蒸好了的肉角黍,你且尝尝!”
佳人说话间,已放下托盘,以春葱玉指拨开了一个,且向嘴边喂了过来。
他也不好辜负美人好意。
难得休息一日,忽得兴致大起,顺势搂在怀里,一同浅尝了下那肉粽。
情之所至,意之所浓。
还待有下一步动作。
转头瞧见晴雯低着头,两手捏着衣角,看向脚尖。
不禁摇头失笑,方才有些投入,差点忘了还有个丫鬟!
他随即开口,笑道:“这里暂时不用服侍,我和姑娘聊聊天。”
“你也别光站着了,厨房既然做好了,且去尝尝吧!”
若从旁侧看去,晴雯一张玉容,早就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下意识撇了撇嘴,暗自瞪了眼,心道:这位姑娘也是的,以前看着端庄温柔,没想到同府里主子,有了肌肤之亲后,就变得这般顺从,也不知有什么好的……
“奴婢遵命!”
闻言,她如临大赦,应声之后,急忙跑出了门。
而秦可卿那双杏目,原也眼波如雾。
注意到晴雯之态色后,面颊变得更为娇羞了。
一时欲迎还拒,徒增了三分妩媚。
朱仲安抱在怀里,自是好生安慰了会,心情只觉舒畅不少。
唯有同秦可卿长久交流后,才能了解到她心里的柔软体贴,还有那种渴望关怀,害怕失去之念。
而这样的女人,同样需要多加呵护,方能添补身心之空虚,又岂能辜负了?
直到大半个时辰后,春杏悄然走了进来,说是六爷府有管事来了,有要事求见。
他这才让秦氏下去歇着。
片刻后。
于小厮双喜引导下,鲁王府管事步入,恭敬见了礼,这才出言道:“世子爷金安!我家王爷特意备了宴席,请您现在就过府一叙!”
一众宴请事宜,基本会提前送来请帖。
六爷而今这般仓促,显然是另有要事!
朱仲安收拢心绪,驱散其他杂念,思忖道:“王爷可是还邀请了其他人?”
“不瞒世子爷,王爷并没有请其他宾客……”
是了!
六爷果然是单独召见,难道是关乎辽东?
朱仲安只是简单换了个外袍,就当即乘马车,前往鲁王府。
抵达王府门外,下了马车,早有侍从相候,言之“王爷于书房里”。
于是,他连表弟朱仲良的面,都没有见到,随即被引入到了后殿西跨院。
待换了小厮走在前面,一路穿过回廊,直抵书房。
这边厢,刚一迈步而入。
就见六爷神色凝重,端坐于花梨平头案处,正抚摸长须,有些愁眉不展。
他忙是拱手长揖,说道:“小侄拜见皇叔,愿皇叔福寿康宁!”
但见爱侄到了,朱伯嘉脸上挤出了笑容,伸手虚扶道:“皇侄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朱仲安应声之后,这才根据鲁王叔示意,落坐于左侧的官帽椅处,且屁股只挨了一点。
如此数息里,他心中思考六爷紧急相召,究竟为了何事?
便在此时,只见前方太师椅处,朱伯嘉沉声道:“皇侄可是知道,宫里有意择一宗室要员,前往江南,与林总督一道,主持好乡绅赋税征收之事?”
这个消息,早几个月前,他就知道了。
回思去岁冬,同于王府家宴,还是他于此提议,让林如海从巡盐御史,转任巡按总督,调查并主督赋税征收……
而随着时间过去,现今江南的问题,逐渐变得复杂起来。显然以林如海一人,难以搞定此事!
永宁帝才决定增派人手……
但事情真就这么简单?
乡绅集团势力庞大,多几个人去,同样如此。一如那日所想,除非行以雷霆,破釜沉舟,才会有所改变。
结合皇叔的神色,朱仲安霎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不过,事到临头,当是泰山崩而面不改,他保持镇定之态,身体微倾,颔首道:“小侄略有耳闻。”
朱伯嘉见状,转首道:“那皇侄可知,就在昨儿,内阁大学士张启元,正式提名皇侄,前往金陵,协督此事?”
谈到这里,他眉头紧皱,起身踱步道:“张启元此人同老四走得近,咱原以为只是老四的主意。可几个时辰前,按照打探到的消息。吏部尚书唐文杰,亦有支持,显然理王也想把皇侄推上去……”
“皇侄兴许不知,朝中亟需这批赋税,给辽东边军,发放克扣军饷。而大哥主事辽东军务,他们将皇侄推上前去,可谓用心险恶!”
言及此,朱伯嘉又长叹了一句,补充道:“便是江南的问题,远比咱想象中严重。这位林总督是个才干卓越的好官,然以其能力,直至今日,也难免陷入了僵局。遂以这钱粮,可不好要!”
“而拖得时间越长,辽东战事吃紧,待入了冬,战局分出胜负。赋税收不上来,咱大明若得胜,会陷入无钱赏赐的窘境。若是失利,那边军士气会更低……到了最后,说不定会出现哗变之况。”
“大哥又为辽东军事主官,皇侄一旦牵涉其中,就如同架在火架上炙烤……”
六爷说话之余,朱仲安就已经理顺了前因后果。
只能说,该来的还是来了!
情况甚至要比想象中好些。
他不怕敌人出明招,就怕不知道出的阴招……
且说起来,世祖爷之后,过去几十年,大明朝廷内部,先有南北党争,后有诸子夺嫡。
若是将这些精力,全都用在外患上,只怕伪金、瓦剌这些大敌,早就被灭了。
便是恢复华夏自古以来的故土,又有何难?
朱伯嘉言明利弊。
他侧眸一看,瞥见侄儿面色从容,没有丝毫惧怕之态,不由得心里一动,好奇道:“皇侄难道不担忧此事?”
朱仲安紧忙起身,一礼道:“皇叔明鉴,常言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事到临头,既然难以改变结果,于小侄看来,见招拆招就是了。”
“一如这赋税问题,连林总督也陷入困局。最坏的结果,莫过于继续收不上来。”
“但与世俗不同,小侄有个习惯,凡事喜欢多往好的方面想。”
“旁的都以为这田税等等,为地方把控,难以破局。假如小侄最后收上来了呢?”
闻言,朱伯嘉心头又是一动,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家侄儿。又见那自信从容之态,就彷佛看到了儿时记忆里,世祖爷那模糊的形象。
倘若最后收上赋税,解决了辽东军饷问题……
那边军只会愈发感激,愈发忠心大哥这父子二人。
并成为手中最锋利的宝剑!
但朝中所有人都不看好,可能成功么?
朱伯嘉沉吟少许,想起过去半年里,于京中的见闻。
尤其是面前的侄子,凭借一人之力,从无到有,创立的那侠门,更有同神武将军府在内,各将门府邸的交好与联系!
这一切,让他不由得重新审视一番。
如此数息功夫。
他摸着胡须,复坐于太师椅处,看向站立的侄儿,抬眸道:“哦,皇侄有什么法子,有多大把握,能把江南赋税收回国库?”
早知六爷会有此问。
朱仲安眸光一眯,摇了摇头道:“皇叔若问概率有多少,小侄也难预料。但再差的结果,也不会比最坏的情况差……”
话虽如此,但他心里已有决议。
此番江南之行,肃王一脉退无可退……
那还不如搏一把。
按照他那日思量,杀一批铁公鸡,不仅要拔下毛,还要得到整只肥鸡。
当然,如果这样做,很可能把这些人给逼反了。
然以大明不解决这些隐患,左右是慢性等死。
加之有朝廷背书,又是顺势而为,双输总比单输好一些。
另一方面,只要宫里能给予一些兵权,并下定决心。
于他看来,大部分乡绅之流,只不过是肥嘟嘟的纸老虎。
左右,世祖爷以来,江南乡绅的再次膨胀。
就如汉光武之后,世家大族于地方之把控。
既是无人敢开第一枪,拔除这个毒瘤,那就由他去做!
危机与机会并存。
假如成功了,又能为大明朝续一波命,并一箭多雕,留下将来革新空间。
甚至将来于江南之地,开展更广泛的实业兴明。
假如最终还是失败了,那正好拉着老朱家的孝子贤孙们,一道前去陪葬。
便是将来这皇位,肃王一脉得不到,谁也别想坐的安稳!
书房内。
朱伯嘉显然不知道,面前的皇侄,到底蕴藏着多大的野心。
于整个大明天下而言,又会酝酿出多大的风暴?
他细想之后,确实如爱侄所言。
而今尚不到最后一刻,谁能断言成败?
只希望能带来一些意外吧!
“内阁和吏部的官吏,此皆有了提议,宫里的朝议决策,恐怕就这几天。”
朱伯嘉眉头紧蹙,说了一半。
他看向站立的侄子,略微思量,又道:“等到正式命令下来,以宫里的重视程度,皇侄想来要即刻下江南了。”
“离京前夕,定会召入宫中,做一些嘱托……”
“近两日里,皇侄那天工局的事儿,可先行放下来,交给伯朗家的处置。然哥儿那孩子,咱是看他长大的。那股认真刻苦劲儿,少有人能及也。”
前番家宴就看出来了,六爷与端宁郡王关系密切。而于表弟朱仲然,自多欣赏之态。
再有六爷前面这些提醒,也是希望他能提前想好需求。若是入宫见驾,好当着永宁帝的面提出来。
为了解决国库危机,凑够辽东军费开支,收上江南赋税……想来大部分的条件,大明天子都不会拒绝!
理解了六爷的意思,更知这位亲皇叔,于他的一应关怀支持。
朱仲安赶忙肃容,深深一揖道:“多谢皇叔指点,小侄铭记在心!”
听得此言,朱伯嘉欣慰道:“善!皇侄是个聪明人,有些多余的话,咱就不说了……”
“近些月里,咱给良哥儿请了名儒,整日于府里进学。你们兄弟二人,也有些天没见了,且去见见吧!”
自从六爷归京后,堂弟朱仲良就完全失去了自由。
每日里,除了要按时往皇家宗学,回了王府,还有一连串的家教。
依那好动的性子,能够坚持这么久,想来也是个奇迹!
“是。”
朱仲安又一礼告退。
这边刚出了书房,于丫鬟引路,还没到达东跨院。
那“十三哥”的亲切呼声,就传入了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