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扑朔迷离
林玉彤不语,烛影在瞳孔中摇晃。
指尖叩击红木案面的声响渐如骤雨,忽地凝在半空。
“罗家家规,商铺与宅门当泾渭分明。”
“掌柜伙计自成一脉,府中事宜不得动铺上半枚铜钱。”
“要取异兽灵矿,除非用真金白银来换。”
“惹怒在地窟搏命的客人,无非是两件事,要么嫌价码不足,要么恨技艺不精。”
“虽说千峰九县定价略有不同,但各分铺市声鼎沸。”
“至于精炼之术,这是罗家立足之本,不可能砸自家招牌。”
讲到此处,林玉彤咬牙切齿,情不自禁右手握拳,将指甲掐入掌心。
“倘若那日真是受地窟营生牵连,为何铺上无一人出事?“
“况且,求利就行,何必杀人?!”
原本推测是仇杀,听完林玉彤的解释,王知真发觉事情扑朔迷离。
前倾的身体渐渐回缩,坐回圈椅的他盯着林玉彤眯起双眼问道。
“彤姐,凶徒的形貌你看清楚了吗?”
林玉彤仰首望着屋梁,恍惚间朱漆化作血雨。
“他们六个裹着沾满黑灰的斗篷,起初还当是归城的矿夫。”
山形玉炉白烟缭绕,渐渐缠绕她绷紧的下颌。
“王叔最先察觉不对,前头两个听令的护卫刚拔刀,心就被掏了。”
“那两个剜心的贼人尤为厉害,直奔爹娘而来。”
“寻常护卫触之即死,唯有王叔能与二人过上两招。”
“然而,其他贼人却趁乱将爹娘......”
说到这里,林玉彤陡然攥住雕花扶手。
“眼见无力回天,王叔拼死将挨了一掌的我抛上马背。”
“那一掌打得我气血翻涌,晕倒前我依稀看到所有贼人扑向王叔......”
“等我醒来带人杀回去,只见横尸遍野。”
“斗篷裹得严实,看不清任何一人的样貌,只知有两人专剜人心。”
“后来宗家验过尸首,只发现是寻常岭州武者的手段。”
“那两个最凶的,至今查不出路数。”
吱呀。
雕花扶手在林玉彤掌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我曾求宗家派人调查,奈何他们自顾不暇。”
“倘若不是舅父宠我,不顾自身安危让出罗叔,恐怕我连一人都带不回府。”
“凭什么?凭什么我爹娘要死得不明不白?凭什么我的家业要任人摆布?”
咔嚓。
半截断裂的扶手咣当坠地,林玉彤恍若未觉。
“于是,我回来了!我定要揪出真凶,更要让所有人看清楚,林家家主的位置,只有我林玉彤坐得稳!”
林玉彤猛地挺直脊背,锐利的双眸竟照得烛火都有些黯淡。
得知她归来的目的,王知真更加确信自己内心的想法。
他看着林玉彤,郑重其事说道。
“既然如此,彤姐,让我执掌府务吧。”
林玉彤惊愕,不知对方什么意思。
“仅凭管家一人,怎么敢欺上瞒下中饱私囊?肯定是与其余下人沆瀣一气,这是内忧。
你和我同龄,十八年纪又是女子,与宗家意愿背道相驰,铺中掌柜伙计为何要服你?,这是外患。
更别说,你还想查清那帮挖心恶徒的身份。
如今你深陷内忧外患,肯定需要可信之人的相助。”
王知真迎着她审视的目光,一改以往畏畏缩缩的模样,侃侃而谈。
这一刻,林玉彤不由想起罗叔刚刚说过的话。
“会握笔的手,未必不会握刀。”
“你我血仇同源,根底尽知......”
“李顺是你杀的还是找人杀的?”,林玉彤突然截住王知真的话锋。
望着对方投来的眼神,原本想掩饰的王知真咧嘴一笑,白牙在烛光中森然发亮。
“我没钱找人。”
“好,那你就先帮我查清府中何人监守自盗?我给你三天......”
“一天!”王知真伸出一根手指斩钉截铁,嘴角欲要咧到耳边。
“一天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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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吕荣揉着惺忪睡眼,在杂役带领下踏入库房大院。
不料,院中已有数人,仔细一看,竟有五房掌事杵在晨雾里。
他轻轻拉扯采买掌事袖口,对方低着头看着脚,“那位爷没来呢。”
咚。
两个杂役将圈椅与木案摆到廊下,缓步走来的青衫书生在众多诧异的目光中坦然落座。
眼尖的人忽然发现,眼前这个书生居然是原先府中伴读,王知真。
“滚下来!”膀大腰圆的修缮掌事皱起眉头,“这是李管家的座!”
王知真指尖摩挲着细腻的瓷盏,抿了一口茶水,轻描淡写,“小姐准他今日出城葬子。”
顷刻间,人群七嘴八舌炸开了锅。
“葬子?怎么可能!昨日我还见李兄在后厨转悠。”
“你什么身份?莫要诓骗我等!”
修缮掌事说着,准备将书生扯下座椅问个清楚。
谁知,前冲的身形猛然一顿,只因廊柱后转出个铁塔般的汉子。
将手放到腰间刀柄上的李全,缓步走到王知真背后,面无表情扫视众人。
满院顿时鸦雀无声。
“前些时日,他在赌坊还了三百两赌债。”
咚。
盏底叩到案面的闷响,惊得众人心中一颤。
“诸位说说,他的月钱够填这个窟窿吗?”
嘈杂的脚步渐行渐近,六个杂役鱼贯而入,每人手上都拿着一个空册。
“劳烦各位,把今年的出纳一一写清楚。”
看到这一幕,修缮掌事鼻腔里挤出冷笑,“他的窟窿与我们何干?”
他故意抖了抖腰间新买的玉牌,“倒是你,伴读小姐这么多年,昧下多少笔墨?”
人群里爆出嗤笑,掌事们纷纷帮腔。
“我们是看着小姐长大,日夜辛劳替家主掌管府中上下事宜。”
“如今倒要被个伴读查账?”
众人趾高气昂斜着眼打量着那些杂役,猛地发现这六人好像都在他们手下。
随后,掌事们咒骂、呵斥、讥笑用不同的态度命令着那六个杂役,警告他们别多管闲事。
“阿贵,叫你呢,没听见?去劝劝你家掌事吧。”
人群中,被王知真点名最瘦小的杂役夹着账本佝着背上前,修缮掌事看他走来,冷哼着抬起巴掌。
这一次,阿贵没有像以往,任由对方打下去。
他后退躲开掌掴的同时,拔出后腰藏着的木棍,狠狠地砸向前方。
砰!
修缮掌事瞪大双眼,看着歪扭的小臂。
没等痛嚎出声,腹部又挨一根。
紧接着,阿贵抓住他的头发,将其拖向柴房。
其他掌事想拦,手刚一伸出去。
呼!
棍风呼啸,吓得连忙缩手。
于是,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房门慢慢闭合。
“你疯......”,柴房里的怒吼戛然而止。
片刻过去,双手染血的阿贵走出柴房,把染血账册捧到案前。
“公子,他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