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救命的希望
武英殿偏殿,殿门紧闭,隔绝了外面的风雨。
马皇后靠坐在软榻上,身上盖着三层锦被,身子依然止不住地微微发颤。
干裂的嘴唇,发出虚弱的声音:“水……”
贴身女官眼圈泛红,连忙端过温好的梨汤。
手还没递到榻前,就被一只粗糙的大手劈手夺过。
老朱捧着汤碗,小心翼翼地舀起半勺,吹了吹,正要递过去,却见马皇后突然双目圆睁,脖颈处的青筋骇人地暴起。
“呃……”
老朱心中一紧,慌忙放下汤碗,抓起锦被上的雪白丝帕,抖着手送到她唇边。
“妹子……别急……慢慢咳出来……”他的声音带着平日里难见的温柔与焦急。
马皇后猛地弓起身子,剧烈的咳嗽声撕心裂肺。
她纤细的手指死死攥住老朱的前襟,整个人都在发抖。
老朱伸手按住她瘦弱的肩膀,掌心下那突出的蝴蝶骨让他心头一酸。
这个陪他吃过观音土、缝补过百衲衣的女人,如今竟瘦弱得仿佛一片枯叶。
他收回手,对着一旁的宫女说道:“你们都出去。”
宫女们躬身退下,殿门被轻轻合上。
殿内只剩下夫妻二人,以及窗外渐起的雷声。
等马皇后稍稍缓过劲来,老朱才哑着嗓子开口:“妹子,咱有件事要告诉你。”
马皇后微微抬眼,目光疲惫,声音却依然带着温柔:“重八……你说便是……”
老朱看着她,眼神复杂难明,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向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大孙,雄英……他没死。”
马皇后原本倦怠的目光,瞬间凝固在他脸上。
老朱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她心头炸响。
她紧紧盯着他,眼中闪过难以置信、怀疑、悲伤,最终化作深深的忧虑。
“重八,你……莫不是糊涂了?”
马皇后声音沙哑,
“雄英那孩子……他已经不在了啊……”
“咱没糊涂!”
老朱猛地站起身,从怀中掏出那个鲜红的孩童肚兜,金线绣的“朱雄英”三字在摇曳的烛火下忽明忽暗。
马皇后指尖触及肚兜柔软的布料,眼神复杂难形容。
这是她亲手缝制的,一针一线都倾注了她的爱。
“这是锦衣卫的人,三日前从秦淮河下游……找到的!”
老朱声音有些急促,生怕她不信。
“重八……”马皇后喉头哽咽,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颤抖着,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剧痛让她混沌的头脑清明片刻。
她望着老朱充满期盼又带着一丝疯狂的眼神,心中钝痛。
“你……是不是……太想那孩子了……”
她艰难地说,声音里充满了怜惜与痛苦。
老朱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猛地转身,对着殿门外暴喝:
“毛骧!给咱滚进来!”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毛骧快步闪入,未等老朱再开口,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微臣参见陛下,参见娘娘。”
“告诉咱妹子,”老朱声音冰冷,“皇陵里有什么!”
毛骧额头抵地,声音低沉而清晰:
“回禀娘娘,数日前,臣奉陛下密令,随陛下……亲往皇长孙孝陵。炸开陵寝后发现……其中并无棺椁。陵寝底部,确有一条暗河,水流方向……正是通往秦淮河下游。”
马皇后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她死死盯着毛骧,又看向老朱。
眼中的怀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微弱却执拗的希望之光。
“可……可这,也不能说明雄英还活着啊……”
她伸出手,紧紧抓住老朱的手臂,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重八,你是怎么了?莫要再吓我了……”
老朱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妹子,咱没有骗你。前日,咱已经亲眼见到雄英了!活生生的!他被一个少年郎救了,如今就在应天府城外!”
“当真?!”马皇后失声惊呼,原本黯淡的眼眸瞬间迸发出惊人的光彩。
“千真万确!”
老朱见她信了,心头稍松
,“只是救人的那个半大小子……言行举止,有些古怪。”
他微微皱眉,想起那少年种种怪异之处。
马皇后哪里还顾得上少年是否古怪,嘴唇颤抖着,断断续续地说道:
“重八……不管他是谁……一定要……一定要把咱的雄英……带回来……带来见我……”
“放心!你放心!”
老朱连声保证,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
“咱一定把雄英完完整整地带回来见你!一定!”
听到这句承诺,马皇后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
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脸上却奇异地浮现出一丝虚弱的笑意:
“活着……活着就好……真好啊……”
话音未落,她的身子一软,便倒在了老朱怀里。
“妹子!妹子!”老朱大骇,抱着她绵软的身子,只觉得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他对着殿外失声大喊:
“太医!快传太医!张慎修呢?让他给咱滚进来!立刻!”
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太医院院使张慎修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见了眼前的景象,更是魂飞魄散。
他颤抖着跪在榻前,哆哆嗦嗦地搭上马皇后的腕脉,脸色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难看,最终惨白如纸。
“陛……陛下……”
张慎修噗通一声瘫跪在地,声音抖得不成调,“娘……娘娘她……肺热壅盛,痰迷心窍,兼之气血两亏……若……若三日之内不能退去高热……恐怕……”他不敢再说下去。
“恐怕什么!”老朱目眦欲裂,一把揪住张慎修的衣领,将他半提了起来,吼声如同受伤的野兽,
“给咱说人话!”
张慎修闭上眼睛,心一横,绝望地喊道:“……恐时日无多了!”
“轰隆!”窗外一道惊雷炸响。
老朱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揪着张慎修的手猛然松开。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案几上的药碗,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榻上人事不知的马皇后。
殿外暴雨倾盆,雨水模糊了天地。黑压压跪了一地的太医,个个噤若寒蝉。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老朱猛地转身,双目猩红,指着殿外跪着的太医们怒吼,
“朝廷养着你们这些酒囊饭袋有何用!连个高热都退不下去!”
“拖出去!”老朱暴喝打断他们的求饶声,“凡是今日请过脉的,全都给咱拖出去!廷杖!狠狠地打!”
“陛下饶命啊!”
侍卫冲进殿内,架起张慎修和几个太医就往外拖。
凄厉的惨叫和求饶声很快从雨幕中传来,随即被沉闷的杖击声取代。
老朱在廊下烦躁地来回踱步,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衫。
心中的焦灼与绝望几乎将他吞噬。雄英刚刚有消息,难道妹子就要……不!绝不!
“陛下。”
毛骧小心翼翼地凑近,压低声音:“微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朱猛地停住脚步,转过身来,雨水顺着眉骨往下淌:“说!”
毛骧看了看左右。老朱会意,一挥手斥退所有人。
雨幕中,毛骧压低声音:
“那日微服查访,臣听见那少年说……说太孙殿下当时也是突发高热……”
他顿了顿,
“用的是一种……西洋人的退烧法,一夜就好了。”
老朱瞳孔骤缩,眼神瞬间迸发出骇人的精光。他想起来了!那少年确实说过些怪话,……当时心神激荡,只当是疯言疯语。
“毛骧!你说的可是真的?!”
老朱抓住毛骧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陛下!千真万确!微臣绝不敢欺瞒!”毛骧强忍剧痛,急忙保证。
老朱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紧绷的神情终于松弛下来,甚至露出了一丝近乎狂喜的笑容。
希望,如同绝处逢生的一缕阳光,猛地照亮了他几乎要被黑暗吞噬的心房。
“好!好!”他连说两个好字,一把推开毛骧,转身就朝殿内走。“毛骧!备马!咱亲自去一趟!”
毛骧大惊失色,连忙劝阻:“陛下!万万不可!那少年来历不明……”
“管他娘的是什么来历!”
老朱此刻哪里还听得进劝,他猛地扯下身上早已湿透的龙袍,狠狠掼在地上,
“只要他能救咱的大孙,自然也能救咱的妹子!神仙也好,妖魔也罢,只要能救人,咱就认他!”
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内殿,准备换一身干净的常服。救命稻草就在眼前,他一刻也不愿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