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陌生少年
大明洪武十五年,应天府城外芦苇荡。
卯时三刻。
应天府城外,早晨的雾气浓稠如墨。
昨日,太子朱标的嫡长子、最受皇帝疼爱的皇太孙朱雄英刚刚下葬,皇城笼罩在一片素色之中,满城悲痛。
夜间,钟山便是地动山摇,连八九十里外的溧水县也受到波及。
像是上天示警,大明皇长孙朱雄英薨逝,使得大明国运受损。
此刻,秦淮河边,李明远正踩着湿泥往河边走,裤腿卷着,腰间别着破竹篓,嘴里哼着走调的歌曲。
“这地震来的好啊,鱼虾全便宜我了……”李明远心里盘算着今日的收成。
来到这个世界两年了,他早已习惯了这种靠天吃饭的日子。
一脚踩空穿越到这个洪武十五年,他庆幸自己小时候摸鱼掏虾的本事没忘,否则真不知怎么活下去。
背包里的现代物品所剩无几,手机更是没能一起过来,让他断了与前世的一切联系。
如今这具身体虽然只有十四岁,却已经双手布满老茧,指甲缝里永远塞着河泥,完全是普通老百姓的模样。
“今天要不给自己加个鸡腿,嗯…”
他一边想着,一边来到了做标记的地方,开始收地笼。
地笼沉甸甸的。他心中一喜,用力往上拽。
然而,拽出水面时,除了缠绕的水草和活蹦乱跳的鱼虾,还有一只异常苍白的手。
李明远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他猛地后退,差点摔倒。
那只手苍白浮肿,腕上缠着几缕鲜红的细绳。
像是给夭折孩童系的往生结。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脑门。
“卧槽,见鬼了……”他强忍着恐惧和恶心,用竹竿小心拨开水草。
一张泡得发胀、没有血色的脸露了出来。胸膛还在微微起伏。
不是尸体!是个活人!
李明远顾不上满身泥水,跌坐在地,颤抖着凑上前查看。
这是一个约摸八九岁的少年,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枚青色的玉坠子。玉质温润,一看就价值不菲。玉坠上,清晰地刻着一个字——“英”。
李明远盯着那个字,脑子里像被一道闪电劈过。
“英?”他喃喃自语,结合少年的年纪、他出现的地点(应天府城外,靠近皇宫)、以及……以及今天是什么日子。洪武十五年。昨天是什么日子?皇太孙朱雄英下葬的日子!
皇太孙!朱雄英!太子嫡长子!朱元璋最疼爱的孙子!历史记载中,就是这今年。
李明远只觉得头皮炸开,一股难以置信的荒谬感瞬间淹没了他。
这怎么可能?!
朱雄英已经死了,已经下葬了!
他用力晃了晃头,试图清醒过来,觉得这一定是自己因为穿越带来的精神错乱,或是昨夜地动吓坏了产生幻觉。
皇太孙啊!怎么会出现在应天府城外的芦苇荡里?
他仔细打量着少年,那张脸虽然因为水浸而有些变形,但眉宇间隐约透着一股不属于寻常人家的贵气。
再看那枚玉佩,光泽、雕工,无一不显示着它的贵重。
“英”字玉佩、洪武十五年、应天府、以及那场地动和朱雄英的“葬礼”串联起来。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令人恐惧又震惊的可能性。
是他吗?真的是他吗?!
巨大的恐惧瞬间攥住了李明远。
唉!
他想把少年扔回河里,立刻逃走,忘掉这一切。
但看着那张稚嫩苍白的脸,看着他微弱的呼吸,想到他可能是那个本应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皇太孙,现在却濒死在自己眼前。
现代人的道德观,以及作为历史研究者对历史人物的某种复杂情感,让他无法袖手旁观。
……他做不到。
“救吧……”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里带着一丝认命的无奈和苦涩。
管他是谁,先救活再说。
后面的事情,到时候再说。
他扔掉地笼,弯腰将瘦弱的少年背了起来。
少年的身体冰凉,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沉得像是一块石头。
李明远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草棚走,每一步都踩得异常沉重,仿佛背负的不仅仅是一个孩子,还有那沉重的历史,以及随之而来的巨大危险。
回到简陋的草棚,李明远将少年放在草榻上。
他升起火,烧了些热水,拧了把热布巾给少年擦脸擦身。
少年脸色异常苍白,额头却滚烫,呼吸急促而微弱,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烧得这么厉害……”李明远检查着少年,心里越来越沉。
他看了看少年的脸色,有些奇怪。
“中毒?”李明远心中一凛。
中毒,玉佩,皇太孙……这些线索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推论。
难道后世的阴谋论是真的?
他顾不上多想,立刻翻出背包,找到仅剩不多的现代药物——退烧药和一些广谱抗生素。
他看着这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药片,心里既抱希望又忐忑。
在这个时代,这点药就是神药,但也可能是毒药,因为他根本无法确定剂量和药性是否完全匹配。
“死马当活马医吧!”他咬牙,将药片碾碎,用热水化开,然后小心翼翼地一点点灌进少年口中。
“撑住啊小子,不管你是谁,好不容易活下来,可别死在这里!”
喂完药,李明远筋疲力尽地坐在一旁,看着草榻上生死未卜的少年。
他知道,从捞起这个孩子的这一刻起,他安静简单的穿越生活,彻底结束了。
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会如何。
第二日天蒙蒙亮,草棚外传来敲门声。
是邻居三婶。
“三婶子,这又要谢谢你了。”李明远打开门,接过三婶送来的野菜和鸡蛋。
“哎哎,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胡话,谢我做什么,”
三婶慈祥的脸上带着担忧,她瞟了一眼草棚里的少年,“那是?”
“昨天在河边捡的。”李明远语气平静地回答,他不敢透露更多。
三婶闻言,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和了然。
她探头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李明远坚毅的脸,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哎,你啊……”
她没有多问,只是将篮子塞到李明远手中,
“好好照顾自己吧。”
说完,她转身离去,脚步声渐渐远去。
微风中,隐约传来她低低的、带着担忧的自语:
“这世道,自己活下来都不容易,又多了一个……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李明远拎着篮子走进草棚,心中沉重。
三婶是好人,她的担忧正是他最害怕的。
他走到草榻边,摸了摸少年的额头,温度下来了,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
现代药物,似乎奏效了。
他走到灶边生火,准备煮点东西吃。
灶膛里的松柴噼啪作响,锅里煮着三婶给的野菜和昨天地笼里剩下的鱼。
“唔……”
一声微弱的呻吟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明远猛地回头,草榻上的少年正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少年苍白的脸上带着困惑,那双眼睛却已经睁开,清亮得惊人。
“别乱动。”李明远快步走过去,舀了一碗刚煮好的鱼汤面疙瘩端给他,
“你烧了一天,身体还虚着,再乱来小心又晕过去。”
少年茫然地接过碗,手有些发抖。
他看着碗里的食物,眼神空洞,似乎不明白这是什么。
“先把面汤喝了。”
李明远温和地说。
少年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李明远,小口地啜了一口面汤。
汤的鲜美瞬间唤醒了他的味觉,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开始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李明远看着他,等他吃完,才轻声问道:“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少年放下碗,摇了摇头。
他的眼神带着迷茫,似乎在努力捕捉脑海中那些模糊的碎片:
“我只记得有些零碎的片段……一个穿红衣裳的女人在哭……”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恐惧,
“还有……好多人,很多……他们都在跟着我……”
红衣裳的女人……这些描述,再次像铁锤一样敲击着李明远的心脏。
这几乎是明示了!这个孩子,真的可能来自皇宫!他就是……
尽管内心已经波涛汹涌,他表面上却保持着平静。
“那就叫你阿英吧。反正这上面刻着个'英'字。”他指了指少年脖子上的玉佩,
他用这个名字,既回应了玉佩,又巧妙地避开了那个可怕的猜测。
他不敢直接问,也不敢去深究。
“阿英……”少年喃喃着这个名字,似乎在适应它。
他抬头看向李明远,眼睛里带着一丝依赖和好奇:
“那你呢?你是谁?”
“李明远。”
他走到灶边添柴,火光映照着他的脸,忽明忽暗,
“一个恰好路过的人。”
他没有说自己是穿越者,也没有说自己知道朱雄英的历史。
他只是一个“路人”,这是他给自己在这个孩子面前设定的身份。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夹杂着兵器碰撞的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声音的方向,正是通往城里的官道,但听起来却像是朝着这片芦苇荡而来。
李明远的心猛地一沉。
来了!是来找这个孩子的?
他立刻警觉起来,拉着少年躲到草棚角落,压低声音道:“别出声。”
少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脸色更白,紧紧抓着李明远的衣角,身体微微颤抖。
草棚外,马蹄声越来越近,兵器声也更加清晰,甚至能隐约听到人的低语声。
李明远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紧绷。
他知道,这个如果这个少年真是朱雄英,他救下他,都意味着他已经被卷入了这场未知的风暴。
而现在,这场风暴似乎已经追到了他的家门口。
“砰砰砰”,
“有没有人?”
听声音应该是一个粗犷的汉子。
李明远赶忙小声说:“藏好了,别出声,我去看看”。
“来了,来了,谁啊”
李明远快步打开房门。
瞳孔一缩,是锦衣卫。
为首的汉子看向李明远笑道:“呦,好英俊的少年。”
“家里就你自己吗?”
李明远不知道面前的锦衣卫是何目的,强装镇定,道:
“就我自己“
这汉子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墙角处的一只脚,笑道:
“嗯,没有其他事,就是想问问你在河边有没有捡到什么奇怪的东西?衣服或者木头碎片?”
李明远心头一震,装作思索,片刻后,道:“没有,没有捡什么奇怪的东西。”
那汉子点了点头,转身欲走,犹豫了下,又从怀里掏出个一个腰牌给李明远,道:
“要是捡到什么东西,去锦衣卫衙门找我。”李明远赶忙接过腰牌,道:
“好的,官爷。”
那汉子转身回头的功夫又瞥了一眼墙角,瞳孔一缩,那是一只.....孩童的脚。
等到走远,立马吩咐属下,
“留下两人继续在附近,盯着那草屋,其余人跟我走”。
有个瘦一点的汉子,靠近百户,小声道:
“大人,那少年分明在说谎,”
“先不管,带着找到东西,禀报指挥使大人再说。”
说着,快速上马,两人朝应天府而去。
李明远关上房门,松了一口气,朝阿英说道:“应当是没发现你。”
阿英问道:“他们是坏人吗?”
李明远眼中思索,缓缓道:“我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