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吕,本家绝了
武英殿。
老朱见毛骧还站在殿内,便知他尚有事未禀。
他目光投向毛骧,
“还有何事?”
毛骧躬身抱拳:
“陛下,太子宾客吕本,今日回府后突然吐血。”
老朱眉梢轻挑,带着几分探究。
“哦?”
“锦衣卫上报,吕本下了早朝,回府不久,便在书房呕血。大夫诊断为急火攻心,需静养,不可再受任何刺激。”
毛骧略作停顿,喉结微微滚动,声音压低:
“吕本口中反复念叨‘愍’字,言……言……”
“说。”老朱的嗓音陡然沉了三度,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言‘陛下这是要诛心’。”
老朱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哼了一声:“咱亲赐的谥号,怎么,他吕本觉得受不起?还是觉得,这‘愍’字不够贴切?”
毛骧垂首立在殿中,大气不敢出,更不敢接这话茬。
“继续给咱盯紧了,咱要知道吕本在府中的一举一动,连他喘几口气都给咱记清楚。”
“微臣遵旨。”
毛骧应声,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份用火漆密封的密报,双手呈上。
“陛下,这是蒋瓛从寿州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奏。”
老朱接过密报,检视了一下火漆封印的完整,指尖一挑便拆了开来。
他一目十行,越看,脸上的笑意便越是浓烈,最后竟是朗声大笑起来。
“好!好个蒋瓛!果然没让咱失望!这差事办得干净利落,雷厉风行,很对咱的胃口!”
老朱将密报往御案上一拍,声音在空旷的武英殿内激起回响。
笑声回荡,毛骧却觉得这笑声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让他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
陛下这般龙颜大悦,怕是寿州那边……他不敢再往下深想。
老朱的目光重新落回密报,又瞥了一眼垂手站立的毛骧,想起了他先前禀报吕本“不可再受刺激”的话。
“不可再受刺激…不可再受刺激…”
老朱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像是品尝什么美味佳肴一般,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又带着一丝残忍与戏谑。
“咱要再给他加点料。他不是念叨‘愍’字诛心吗?咱就让他好好瞧瞧,什么是真正的诛心,什么是帝王之怒!”
说罢,老朱大步走向御案,提起朱笔,蘸饱了朱砂,毫不犹豫地在那份来自寿州的密奏末尾,龙飞凤舞地补上了一行杀气腾腾的朱红小字:
“吕本老匹夫,咱送你这份大礼,可还满意?”
写罢,老朱将笔一掷,看着那行墨迹未干的小字,轻轻吹了吹,神色间满是快意。
“毛骧。”
“微臣在。”毛骧心中一凛,赶忙应声,他预感到了什么。
“去,把这份密报,即刻送去,交给吕本那老匹夫。”
老朱脸上的笑容愈发意味深长,带着几分森然的期待。
“咱倒是十分好奇,那大夫说的,不可再受刺激,若是受了,究竟会是个什么光景?”
毛骧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接过那份薄薄的密报,只觉重逾千斤。
眼角余光飞快地瞟了一眼那行朱红字迹,一股透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窜上天灵盖。
这哪里是密报,这分明是催命的阎王帖,陛下这是不把人气死不肯罢休啊!
毛骧心中翻江倒海,惊涛骇浪,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强自压下内心的悸动与骇然,沉声抱拳道:
“微臣遵旨。”
毛骧躬身退出武英殿。
他手中紧握着的,却是那吕本的催命符。
应天,吕府。
卧室内弥漫着浓郁的草药气味,吕本面色灰败,喝了汤药,他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地愣愣看着帐顶。
嘴中还在无意识地喃喃:“愍,呵呵……愍……诛心……好一个诛心……”
心头翻涌着对老朱的滔天恨意与彻骨的绝望。他比谁都清楚,女儿没了,多年谋划付诸东流,累得吕家也完了,倾覆只在旦夕,自己这条老命,也活不久了。
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他仿佛能隔着重重宫墙,看到老朱在皇宫深处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正冷冷地盯着他,让他如坠冰窟,不寒而栗。
窗外暮色渐沉,最后一缕残阳隐没,将屋内映得愈发昏暗,也愈发死寂。
忽然,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老管家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惶与颤抖:
“老……老爷!锦衣卫指挥使毛骧……毛大人在府外求见!”
吕本僵硬的眼珠缓缓转动,看向门口,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才从干裂的嘴唇间挤出嘶哑的声音:“让他……进来。”
话音未落,毛骧已身着一身飞鱼服,腰悬绣春刀,面无表情地跨步走进屋内。
他目光如电,扫了一眼床榻上的吕本,象征性地拱了拱手,“吕大人,别来无恙啊!”
吕本一双深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毛骧,嘴唇翕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毛骧也毫不在意他的反应。
“吕大人,卑职奉陛下旨意,特来送一份加急密奏。还请吕大人过目。”
说罢,他将手中的密报递了过去。
管家慌忙上前接过,颤巍巍地呈到吕本面前。
吕本手指颤抖着,几乎拿捏不住那薄薄的几页纸。他的目光刚触及纸上那几行墨字,便如五雷轰顶,整个人都僵住了——
“寿州吕氏祖宅夜半突发大火,火势凶猛,上下三十四口尽数罹难,无一幸免,尸骨焦黑,惨不忍睹……”
吕本喉头发出咯咯的怪响,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发不出半点声音。唯有额角青筋一根根暴起,原本浑浊的双眼迅速充血,变得赤红一片。
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密报,指节因用力,几乎要将那薄薄的纸张捏碎。
他死死盯着那“三十四口”几个字,身体筛糠般抖动起来。直到他的目光滑到密报末尾,瞥见了那一行用朱砂写就的、带着浓烈嘲讽与无尽威压的批语:
“吕本老匹夫,咱送你这份大礼,可还满意?”
——笔锋如刀,力透纸背,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眼底,烙在他的心上。
吕本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从胸腔涌上喉头,眼前一黑,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吕本口中喷溅而出,星星点点地洒落在密报上,将那“三十四口”四个字染得愈发猩红刺目。
吕本的身躯向后猛地一仰,重重栽倒在床榻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老爷!老爷!”管家见状,魂飞魄散,凄厉地喊叫起来。
“快!快去请大夫!快去啊!”府内顿时乱作一团,下人们惊惶失措地奔走呼喊,哭声叫声响成一片。
众人手忙脚乱,正待派人飞奔去请大夫的时候,原本双目紧闭、气息微弱的吕本,猛地睁开了眼睛,眼眶暴睁,几乎要裂开一般。
随即又是一股更加汹涌的鲜血不受控制地从他口鼻中喷涌而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和被褥。
含糊不清的话从喉间发出,神色痛苦,喃喃:“朱重八,诛心还不够....你好狠,你不得好死。”
紧接着,他的脑袋无力地向一旁歪去,四肢猛地抽搐了几下,便彻底没了声息。
那双至死都圆睁的眼睛里,露出无尽的惊恐、彻骨的恨意,以及那来不及诉说的、深不见底的不甘与绝望。
只差最后一步啊,就差那么一点点,他所有的筹谋,所有的希望……
毛骧如一尊没有感情的石雕,静静站在屋内,冷眼旁观着这惨烈的一幕,直到确认吕本已经死透。
他转身走出吕府大门,夜风带着春末的微凉拂面而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胸中的沉闷却丝毫未减。
吕本最后那双圆睁的眼睛,如同梦魇般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身后,吕府管家和下人们悲恸的哭喊声已经响彻整个庭院,在寂静的夜空中传出很远。
吕本暴毙之事,非同小可,得即刻回宫禀报。
毛骧不敢耽搁,快步回宫。
一路上,他脑海中不断回闪着吕本喷涌的鲜血与那刹那间惊愕绝望的眼神。
待他回到武英殿时,老朱正就着烛光,专注地翻阅着案上的奏章,侧脸的轮廓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棱角分明,锐气逼人。
“回来了?”老朱头也未抬,声音平静无波。
毛骧趋前几步,单膝跪地,沉声道:“微臣回禀陛下,吕本……已死。”
御案上翻阅奏章的沙沙声停了。
老朱缓缓抬起头,烛光下,他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有些意外吕本竟如此脆弱:“死了?”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是重复了一遍,仿佛在确认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是。密报一递到他手中,他看罢便口喷鲜血,晕厥过去,倒在榻上。府中之人乱作一团,还未及请来大夫,他又吐出一大口鲜血,当场便断了气。”毛骧一五一十地禀报,不敢有丝毫隐瞒。
殿内一时静谧无声,落针可闻,只余殿外偶尔传来的更漏声。
老朱似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饶是他见惯了生死,此刻也有一瞬的沉吟。
片刻之后,他嘴角牵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
“这就死了?…竟这般不禁吓!”老朱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又似有几分意犹未尽的惋惜,
“咱还以为他能多撑几日,好好品味品味咱这份‘大礼’,没想到,这般不经用。”
毛骧低下头,不敢接话,心中却明白,陛下这不是惋惜吕本的死,而是惋惜没能让他多受些折磨,没能多欣赏一会儿他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