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鸢的怒气来的快,消得也快。
在吃过早饭以后,徐渊带着徐稚鱼再次来到了南街。
他早早地将孙锦瑶约了出来,想进一步调查有关矿洞坍塌案的细节。
福锦饭庄二楼靠窗的位置,孙锦瑶正坐在二人对面打量着徐稚鱼。
徐渊指节叩响梨花木桌:“别看了,说正事。”
孙锦瑶讪讪一笑,“你问,我答。”
“徐稚鱼,把眼睛闭上,把耳朵捂上!”
徐稚鱼乖巧道:“哦,好的!”
“三年前白夫人遇袭后,你是不是就开始频繁出入周府了?”徐渊忽然开口,惊得孙锦瑶腕间金丝镯骤缩,在肌肤上勒出红痕。
“每月初七雷打不动拜访韩烈,是为求取青阳宗特供的醒神散?”
孙锦瑶唇畔笑意骤然凝固,一脸讶异道:“本以为徐大人是新官上任,不曾想竟有这般查案的手段。”
“很意想不到?”徐渊指尖蘸着茶水在桌面画出矿脉分布图,袖中滑出半卷泛黄账册。
“去年霜降,你克扣南街二十七户矿工半月工钱,转头就从黑市购入三株百年份净心莲。这种药材市价百两金叶,足足抵得上矿工十年血汗。”
徐稚鱼突然扯了扯徐渊衣角,“她身上有好多伤疤,都在看不见的地方。”
说完后,她又闭上眼捂住了耳朵。
厢房陡然陷入死寂。
孙锦瑶倏然起身,罗裙扫翻的青瓷茶盏在地面迸裂成锋利残片。
她颤抖着扶住鎏金屏风,凤眸中伪装的媚色如潮水褪去,露出底下狰狞的暗礁:“徐大人是要把苦海镇所有腌臜事都算在我头上?”
“我要算的是这个。”徐渊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灵气催动下浮现出模糊影像。
玄微道人正将某种漆黑液体倒入丹炉,而孙锦瑶跪在阵眼处割开手腕,“用至亲血脉为引,把自己变成容器来容纳诅咒反噬……孙小姐这恶女当得可真够称职。”
在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徐渊根本不相信孙锦瑶是个恶女,他坚信这之中必有缘由。
那些表面上看起来被镇民唾骂的“恶行”,实则都是精心设计的结果。
若非如此,她又怎么理所应当地跟周显等人来往呢?
“你以为装成跋扈恶女就能瞒过周旺?”
徐渊指尖划过玉简表面裂痕,那里残留着剑气灼烧的焦痕。
“那日在张牛铁匠铺,你故意激我当众折辱,除了替我行方便,更重要的,怕是打算给周家演一出苦肉计吧?”
孙锦瑶突然低笑,指尖在衣襟第三颗盘扣处停顿,思绪翻涌至昨日。
“母亲还未苏醒前,我的身上一直印着纵横交错的咒文,而在心口处,狰狞的爪痕时常会汩汩渗出黑血。
“三年前,我为减缓母亲的苦痛,听信狼妖的谗言承受了诅衣术的反噬。
“每月十五子时,反噬如同被三百妖爪撕扯神魂。”
徐渊瞳孔骤缩。
“那些咒文哪里是什么容纳诅咒的纹印,分明是狼妖窃元邪阵的窃元印!”
孙锦瑶点了点头,“母亲也这么说。昨夜你们回去后,她便替我将这咒印消解了。”
徐渊忽然想到什么,气运之眼轰然开启,瞳孔化作竖瞳形态,鎏金纹路自眼角蔓延至耳后,惊得孙锦瑶双眼微缩,抿唇噤声。
气运之眼的视界里,孙锦瑶身上果然还残留着咒印残留的气运丝线。
而这丝线,居然和周府后院那局残棋边缘的暗红痕迹所展露出来的气运轨迹,一般无二!
更加令徐渊无法理解的是,孙锦瑶身上残存的气运丝线,为什么跟夏侯鸾身上残存的一些气运轨迹,也那么相似?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解释这种现象。
此刻所有线索都指向某个荒诞却合理的真相。
“三年前带队伏击白夫人的,是青阳宗的穆阳真人吧。”
徐渊的声音像淬了冰,“他要的不是你母亲性命,而是白夫人体内那枚四尾狐妖丹。而你父亲为保妻女性命,被迫与周家签订血契,将孙家绑上贼船。”
在青阳宗,和夏侯鸾接触最多的师长,无疑是穆阳真人。
这世间一切的因果,在气运之眼的视界中,都会以气运丝线的形式呈现。
产生牵绊的两人的气运丝线,在交织处会呈现出极为相似的、独一无二的轨迹。
就如同自己穿越前那个世界的指纹一样,是不可更改的,印证因果的铁证!
“说来也可笑,苦海镇的人们常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仅是应对妖灾便已分身乏术,突来一个宗门的人祸,想必任谁也只能屈从。
“你母亲虽为妖族,但她既已作出选择,按规矩来说,就不能可能求助妖族干涉人族的争斗。
“可若是我告诉你,这本就是妖物入侵在先呢?”
孙锦瑶踉跄着跌坐在地,金钗坠地碎成两截。
她颤抖着摸向怀中半块玉佩,内侧「素瑶」二字已被摩挲得模糊不清,那是母亲昏迷前最后塞进她掌心的物件。
“你到底调查了多少东西?”
孙锦瑶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人了。
论财力,她孙家在苦海镇是相当有实力的一个家族。
可即便如此,父亲花费了那么大的代价,也查不到更多的线索。
然而眼前的少年不过调查了几天,竟有了如此进展?
这合理吗?
孙锦瑶怔怔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年。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鎏金竖瞳中翻涌着黑红劫焰,好似要窥破天机。
对方想要的,似乎真的只是一个真相。
为此,他甚至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你可知再这样查下去,会发生什么?”
青阳宗和周家的底蕴远非世人所见,孙锦瑶怕徐渊继续下去,会招来可怕的祸患。
徐稚鱼突然睁眼举手道:“这个我知道!真相会浮出水面!”
说完后,她又闭上眼捂住了耳朵。
徐渊轻笑道:“她说的不错。昨夜与青阳宗十二道人对峙时,你刻意只给我有关矿洞坍塌案的玉简,是担心形势对我不利吗?”
“既然白前辈已无大碍,你也该把有关周家和青阳宗的隐秘之事,告诉我了吧?”
孙锦瑶闻言娇躯猛然一颤,那惊恐的神色当中,仿佛藏着极为可怕的秘密。
“对不起,唯独这件事情,我不能透露半个字。”孙锦瑶指尖掐诀,指甲刺入掌心。
此前承诺之时,受限于认知,她根本没对徐渊有所期待。
如今尘埃落地,失信于人着实不该。
可说出真相意味着将孙家卷入万劫不复的漩涡,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当这个罪人。
徐渊皱眉道:“是因为牵连甚广?”
孙锦瑶的眼瞳中闪过一抹不忍,语气忽然间冷硬如铁道:“徐大人既然连这都猜到了,怎么不索性把我孙家祖坟也刨了看看?”
“因为我要的不是孙家的把柄。”徐渊突然伸手按住她颤抖的肩膀,劫焰刀不知何时已横在两人之间,刀身映出她苍白的脸。
“我要的是三年前那个雨夜的真相,穆阳真人伏击白夫人时,带着的是青阳宗弟子还是别的什么?周旺到底有没有在现场,如果在,他扮演什么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