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涌动的尘烟从茂密的山林中冲出，像犁地的攻城车疯狂地拱向城门。
越见卿隔着老远，就看见那箭矢似的滚尘，恰巧横在自己前行的方向上。
“这年头，打架也得排队？”
他望了眼穹顶，最密集的须子正垂落在山坳中间，也是烟尘去处，想必有场大战一触即发。
“殿下？”黄夭摸出篆笔，神情严肃，“咱们要去凑热闹吗？”
“不要。”
越见卿环顾四周，指着附近一座高耸的峭壁。
“凑热闹就算了，看热闹还行。甘伏冬，把你那个篆器拿出来，叫我们开开眼。”
“唉！”
甘伏冬低头应是，从怀里摸出一副上半块的面甲，其眼睛位置是透明的琉璃镜，上面镌刻着复杂的细小篆文。
正是当初越见卿出天宫时，甘伏冬用来窥视他的篆器。
三人很快攀至峭壁顶端，越见卿捏着面甲，扣在自己脸上。
——
花白笔锋在光头脸颊上划破一道血痕，带着岁月腐朽的侵蚀气息，使伤口附近的皮肉迅速皱缩，长出斑点，如同时光消逝的老人。
“沐童！”
辜鸿大喝一声，篆笔白玉似的骨质杆挡住一记飞来的玄光。
那是一只普通的陶土酒盏，边缘涂着一圈黑漆。
然而辜鸿整个人像被野牛撞上般飞出饭馆，砸穿三间民宅，激起漫天木屑砖片。
书童高举手臂上的小圆盾，在刹那间顶住光头的重拳，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
若非他飞出去的瞬间用盾边插进地面，早就砸进后山了。
趁着这会功夫，辜鸿已经完成了灵篆。
圣人骨铸就的篆笔爆发白色圣芒，是一位白发白须的老人模样，他抬手虚指，三寸长的金光汇聚成短短的箭矢，瞬息刺入光头胸膛。
他魁梧的身形顿时变得佝偻瘦小，皮肤松弛遍布斑痕，牙齿脱落，须发花白稀疏，甚至散发出一股恶臭。
然而光头的眼神始终不变，依旧平静冷漠。
只见上方的血肉穹顶掉下七八块五官和内脏，眨眼间聚合在一起，重新生长成光头的模样。
而他原本的躯壳已经彻底衰败腐朽，直接老死在原地。
辜鸿脸色更差劲了，他心神震惊归震惊，但身为【道绝】的反应一点不少。
光头刚长出雏形之际，他已经甩出七八道灵篆试图重新杀死对方，然而周围总有魙鬼操控的傀儡扑上来，阻挡他的灵篆。
沐童刚冲到自己身边，光头已经重新长好了身体，朝他俩冲过来。
与此同时，辜鸿也醒悟一个可怕的事实。
光头的真身根本不在这里，这只魙鬼可以无限地制造他的躯体，自己和沐童早晚要被耗尽。
逃！
只有逃出这片穹顶覆盖的范围，亦或者找到光头的真身，才能解决问题，否则早晚要死！
沐童举着圆盾再一次拦住对手，辜鸿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在沐童从自己面前横飞出去时，一把抓住其脚踝，还施了好几道轻身加速的灵篆。
两人比山风吹拂的落叶更轻，比悬崖跌落的巨石更疾，转眼间横穿了大半镇子，直接来到山坳的边缘。
光头眼神一厉，紧跟着追出去。
“好大的力气。”
黄夭双手托着下巴，只能看见尘土不断升起的她早已昏昏欲睡，嘴里还兀自发出嘟哝声。
“有这样的力道，恐怕在武道一途，称得上当世无敌了吧。”
甘伏冬眼皮一跳，不解道，“这人虽然力大无穷，可要说无敌，恐怕还差些？”
“喔，他这具身体是凡人血肉加一点魙气，弱的可怜，发挥真身的力量不足两成。”
黄夭顿了顿，翻个白眼，“如此肉身，一打二对阵当今【道绝】和一个天生金身不坏的武道大宗师，这不叫无敌，叫什么？”
“啊？竟如此厉害？”
懒得搭理甘伏冬一副不愿相信的狗样，越见卿盘算着自己和那人的差距。
如果不动用精血，差距还不小，这人若是用真身，怕不是能徒手撕天了。
越见卿搓了搓指尖，有一点毛毛汗，什么时候才能再来几颗魂珠？真让人着急啊。
“走！”
黄夭突然低喝，顿时把她自己和甘伏冬都吓了一跳，瞬间清醒。
越见卿指着血肉穹顶。
“趁机去宰了它！”
——
辜鸿的左臂像破布似的搭在身上，沐童背着自己狂奔之际，还会时不时地甩来甩去。
他没看身后追击的敌人，只是脸色凝重地盯着自己的篆笔。
白玉似的骨质笔杆上有一道淡淡的刮痕，让一支无坚不摧的上乘篆笔，变成不小心损坏的娇贵手把件。
这可是真正的圣人骨啊！他究竟是什么怪物？那一边都是这样的存在吗？
单论力量，此人绝对有资格问鼎武道至尊，号称武祖剑宗的那家伙，也未必是对手！
幸亏只是傀儡血肉，如果他是真身，自己恐怕早变成一滩泥巴了。
狂暴的风压转瞬即至，辜鸿提笔甩出一道灵篆。
沐童脚下刚踏过的地面霎时隆起，雄浑的厚土之气结成玄黄色巨盾，然而下一刻就轰然碎裂，激起数十丈高的灰土。
这点小伎俩。
光头注视着灰蒙蒙的四周，脚下步伐半分不停。
他突然挥拳向后，整个胳膊呈现一种灵动的扭曲和恐怖的肌肉轮廓。
拳头先至，尔后撕裂的爆鸣才响起，附近的空气出现夸张的透明褶皱，仿佛世界只是一层柔弱的幕布。
这一拳的冲击将后面的树林连根掀起，连草带树一直拔到山脚下，露出大片的湿润土地。
光头终于站定脚步，直至此时，后方大山才惊起无数鸟雀和野兽，唯独被掀开的土地弥漫一股死寂的血腥味。
沐童贴在地上，手脚发软，呼吸都止不住地颤抖。
他头皮前面就是那恐怖家伙的靴子，却几乎没有抬起脸的勇气。
光头脸上第一次出现笑容，是一种蔑视弱小，品尝他人绝望，然后发自心底的愉悦。
看着趴在地上的柔弱生灵，他脸上的表情缓缓收敛，“你以为你独自留下来，就能拦住我？还是觉得给了他逃命的机会？”
光头蹲下身，几乎是贴在沐童耳边道，“我停下来，是因为他没有走。”
这绝对是沐童听过有生以来最邪恶的话。
主人被他放下的时候，分明说好会逃掉的。
辜鸿的篆笔从未停下，直到光头的手摁住沐童的脑袋，他周围的山石草木乃至地面已经写了上百道篆文。
还差十一道，就能彻底激发他传承篆根的所有力量，爆发出迄今为止他最强的一击。
也许能直接击杀光头这具肉身，包括远处的血肉穹顶。
沐童的脑袋陷进地面一半，露出的左眼赤红，头皮不断滴落血水。
还有九道。
辜鸿不知为何突然想到自家那只花斑犬儿，它刚被自己带回家时虎头虎脑的，特别可爱。
沐童刚到辜府也是这样，圆头圆脑，又呆又好欺负，父亲说这小子是天生的不坏金身，可以做他最可靠的护身人。
还有七道。
光头落下一拳，结结实实锤到不坏金身脊背上，厚重到无边的大地都为之震颤，沐童后背喷出一团血雾，整个脊柱都塌陷下去。
辜鸿的笔尖轻轻抖了一下，虽有一丝偏移，但好在不影响灵篆发挥力量。
还有四道。
沐童的眼睛变得灰暗。
光头站起身，甩了甩手背的血水，平静地转头看向辜鸿的藏身之地。
还有两道。
【太虚】的骨质笔杆释放出温暖柔和的光，让他冰冷的五指似乎恢复几分暖意，数不清的淡金光点从他身躯飘起，汇聚成白发白须的老者。
敌人的拳头瞬间击中地面，辜鸿最后一道灵篆只来得及写了一半。
万千光华在聚集，飘渺的灵在低吟，柔和的白光将辜鸿的脸庞照得雪亮。
那只无可阻挡的拳头也被照得清晰可见，上面沾染的每一缕血痕，都像花斑犬倒在地上的身体一样刺目，刺痛辜鸿自以为千锤百炼的心。
他的篆笔停滞在半空，眼里只有扭曲升腾的气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