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谎言
雨,瓢泼而下,像是天穹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无休无止地倾倒着冰冷的洪流。
整个芙蓉城被淹没在喧嚣的雨声和水汽弥漫的黑暗中,路灯昏黄的光晕被雨帘切割得支离破碎,勉强照亮湿漉漉的地面,又被无数雨滴砸碎,汇成一片片浑浊的水洼。
芦苡在雨中狂奔。
她的衣衫早已湿透,紧贴在单薄的身躯上,冰冷刺骨。头发黏在脸上,狼狈不堪。雨水疯狂地灌进她的眼睛、鼻子、嘴里,但她似乎感觉不到窒息,只知道向前跑,逃离身后那吞噬了瞬间、撕裂了某个界限的无边黑暗。
她的脚步沉重而混乱,踩在积水里,溅起浑浊的水花。脚下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地,泥水糊了一身。
少女挣扎着爬起,像个破损的提线木偶,继续跌跌撞撞地往前冲。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大腿根部深处传来尖锐的痛楚。她下意识地护住小腹下方撕裂的衣摆,那里被扯破了,露出冰冷的肌肤。
刚才...刚才...
那模糊的影像在她混乱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压下来的沉重黑影,无法挣脱的蛮力,撕裂般的剧痛,冰冷雨水的冲刷……
她反抗了吗?也许是。但有没有默许呢?也许有。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放松警惕的?是连续两日的甜言蜜语,还是昨日那出戏带来的暗示,亦或是觉得自己不可能是“符月”的迷之自信?
但一切都在被丢出马车的那一刻结束了。
她猛地甩头,试图驱散这撕裂灵魂的惊恐与羞耻,喉咙里发出呜咽,却立刻被狂暴的雨声吞没。
她少女跑不动了。肺像是要炸开,腿沉重得抬不起来。身体深处那锥心的痛仍在持续,提醒着她刚刚失去了什么——那个在模糊概念里,曾经代表着某种纯净与未来的、名为“第一次”的东西。
世界在少女眼中颠倒扭曲,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
一拐角,她扑进一条更窄、更幽深的巷子。这里的光线更暗,只有远处一点微弱的光渗入,勉强勾勒出两侧高墙的轮廓,却给了她更多的安全感。
水珠顺着斑驳的砖墙不断流下。她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的、湿漉漉的墙角,身体一点点滑落,最后蜷缩在地上,缩成一团微小的存在。
雨水肆无忌惮地冲刷着她,流过她冰冷颤抖的身体。她抱着双腿,膝盖顶着小腹,似乎这样能稍稍抵御持续的隐痛。
大腿根部深处,那片撕裂般的伤口仍在渗出温热的血液,随着冰冷的雨水混合在一起,在她身下的积水中漾开一圈极淡、几乎难以辨认的暗红色,转瞬又被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雨水冲散、稀释,最终只剩下冰冷刺骨的浑浊。
她低下头,目光空洞地盯着那水面,看着那微弱的红色痕迹消失。身体在雨水中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枯叶,牙齿咯咯作响。心却像坠入了无底深渊,冰冷、麻木,只剩下巨大的恐惧和被摧毁后的空茫。
少女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腥咸,才压抑住几乎冲破喉咙的悲鸣。
巷外,是无边无际的、沉重的雨夜轰鸣。巷内,是芦苡蜷缩在墙角,无声的崩溃与身体深处无声流淌的血泪,一同被无情冰冷的雨水淹没、吞噬。
最初的惊恐和绝望像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被欺骗后的屈辱和熊熊燃烧的怒火。
那个男人,用蜜糖般的谎言包裹着毒药,轻易地骗走了她懵懂中交付的信任,还有……她最珍贵的东西。
她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但更恨自己,恨自己的轻信和愚蠢。这份恨意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替她承受这滔天怒火,甚至能替她“复仇”的对象。一个名字,一个身影,在混乱的脑海中逐渐清晰——仲旭。
那个明知会被她拒绝,却依然笨拙地表达着爱意的仲旭,此刻,是少女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颤抖的手指在冰冷的地面上滑动,雨水不断滴落,模糊了视线。传讯符被激活,声音在雨声中断断续续,带着刻意放大的、令人心碎的哭腔:“仲旭…救救我…我在…在城西老巷子…我、我被…被…”
她哽咽着,无法说出那个词,但恐惧和绝望的情绪深深被记录了下来,“…他强迫我…我好怕……”
符文化作小鹤飞走,等待的时间仿佛被雨水拉得无限漫长。每一息,身体的不适和内心的煎熬都在加剧。
她蜷缩得更紧,大腿根部的血迹在雨水的冲刷下,依然洇出淡淡的红痕,混入泥水。她必须让仲旭看到这个“证据”,这是她“被迫”最有力的证明。
终于,巷口传来急促的、踩踏积水的声音,沉重而慌乱。一个高大的身影冲破雨幕,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进来,焦急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搜寻。
“芦苡!”仲旭一眼就看到了墙角那个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身影。他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几步冲到她面前,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湿透的外套,试图裹住她冰冷的身躯。
“芦苡!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那个混蛋在哪?!”仲旭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愤怒和心疼。他蹲下身,雨水顺着他刚毅的脸颊流下,眼神却像燃烧的火焰,紧紧锁住她苍白惊恐的脸。
少女抬起湿漉漉的脸,雨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让她看起来脆弱不堪。她避开他探究的目光,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受惊过度的小兽。
她伸出手,死死抓住仲旭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声音带着破碎的哭音:“仲旭…我…我好疼……他强迫我…我反抗不了……”她刻意将身体微微侧开,让大腿根部那片被雨水稀释、却依然刺目的暗红痕迹暴露在仲旭的视线下。
仲旭的目光顺着她的动作扫过,瞳孔猛地收缩!那片血迹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所有的疑问瞬间被滔天的怒火和心痛淹没。
他不再需要任何解释,眼前的一切——她破碎的衣衫、惊恐的眼神、冰冷的身体,还有那抹刺眼的红——都指向一个残酷的事实:他珍视的女孩,被一个畜生玷污了!
“畜生!”少年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压抑不住的狂暴。他小心翼翼地,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将芦苡冰冷颤抖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试图温暖她。
“别怕,小苡,别怕…我来了,我在这里…没事了……”他笨拙地安慰着,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告诉我他是谁!我去找他!我绝不会放过他!”
芦苡猛地抓住仲旭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声音因恐惧而尖利:“不!仲旭!你不能去!”雨水冲刷着她惨白的脸,“是……是太史禅!嘉泽宗太史家的天骄!”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劈在仲旭头顶!太史禅?那个高高在上、权势熏天,之前连国主都要礼让三分的太史家嫡子?他眼中燃烧的怒火瞬间被浇灭,只剩下彻骨的寒意和难以置信的惊骇。
“你…你说什么?”仲旭的声音干涩沙哑。
“是他……”芦苡绝望地闭上眼,泪水混着雨水滚落,“我们斗不过的……仲旭,忘了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否则……否则我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她的话语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仿佛要彻底碾碎仲旭心中刚刚燃起的复仇火星。
面对那座无法撼动的庞然大物,连愤怒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冰冷的雨水浸透骨髓,巷子里只剩下死寂般的绝望。
冰冷在雨声中弥漫,仿佛要将两人吞噬。仲旭的怀抱温暖有力,带着不加掩饰的怜惜和愤怒,这本该是此刻唯一的慰藉。
然而,这份纯粹的关心、因她谎言而燃起的熊熊保护欲,却像一根针,深深刺进了芦苡扭曲混乱的内心。
巨大的创伤和被欺骗的屈辱之后,一种更深的空洞感攫住了她。她失去了某种被珍视的东西,这让她对自己的价值产生了毁灭性的怀疑。
那个甜言蜜语的谎言家利用了她的天真,现在,她又在利用仲旭的真心…那她自己究竟还剩什么?她是什么?这具刚刚遭受玷污的身体,真的还有人会要吗?它本身…还有价值吗?
她急需证明,以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确认自己——尤其是这具刚刚承受了暴力的身体——依然具有吸引力,依然“可用”,依然能被渴望。
“我很脏吗?”她忽然抬起头,沾满雨水和泪水的脸庞凑近仲旭,幽幽地问。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危险的黏着感,与刚才的恐惧判若两人。
没等仲旭从那突如其来的问题中回神,也没等他从“太史禅”这个名字带来的巨大无力感中挣扎出来,芦苡做出了一个极其突兀的动作。
她猛地倾身,冰冷的、带着雨水的嘴唇直接印上了仲旭因震惊而微张的唇!这个吻毫无温情可言,更像是一头受伤野兽的啃噬,带着绝望的探寻和病态的需求。仲旭的身体瞬间僵住,如同被雷电击中。
她似乎觉得这还不够。她湿透冰冷的身体紧紧贴上他宽阔温热的胸膛,一只手甚至开始急切地、笨拙地去拉扯他同样湿透的衣襟,另一只手则摸索着抓住他揽着自己的手,试图引向自己依旧因疼痛和冰冷而微颤的身体曲线。
仿佛在无声地、疯狂地宣告:看,我需要你来证明我仍有价值!用你的拥抱,你的占有,填补那个巨大的空洞!
“别……芦苡!”仲旭猛地惊醒,像是被烫到一样,慌忙用一只手用力却又不失小心地隔开她,抓住她在自己胸前乱动的手腕。
他的脸上写满了惊愕、困惑和某种被冲击的痛楚。“你…你现在需要的是医师!是休息!你在做什么?”
他的阻止像一盆冷水,但这似乎更加激发了芦苡内心那股病态的火焰。被拒绝?连仲旭都不要她吗?这个三天前还为她悲伤得失态的男人?
“我很脏吗?”她死死盯着他,嘴唇颤抖着,重复着那个致命的问题,眼中是破碎的执拗和疯狂的祈求——祈求他用肉体的接受来否认这个疑问,以她此刻唯一能想到的方式。
雨水从两人交错的睫毛间滴落,暗巷里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声和她不顾一切寻求确认的绝望气息。刚刚经历劫掠的她,此刻却主动将其作为换取存在证明的最后筹码。
“仲旭……”芦苡的声音嘶哑,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她再次用力贴上,像藤蔓般缠绕,试图点燃他,“证明给我看…我不脏!”
她的坚持、她的绝望,她眼中那片空无一物的深渊,最终压垮了仲旭的防线。
他无法在这种时候推开芦苡,那无异于将她彻底推入毁灭。一声沉重的、饱含无奈的叹息逸出,淹没在雨声里。
他不再用力隔开,那只抓住她手腕的手,力道松了,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沉重,缓缓下滑,最终落在了冰冷颤抖的腰背上。
这个默许的信号,被她病态地解读为渴望。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动作变得更加急切而混乱——不再是咬噬,却依然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盲目。
湿透的丝帛覆盖在手背上,它盲目地探索、拉扯,仿佛急于剥开一切阻碍,让最直接的接触来填补内心的空洞。
暗巷的墙角冰冷坚硬,湿漉漉的砖石硌着皮肤。仲旭小心翼翼地为她隔开冰冷的墙壁,动作间充满了挣扎的怜惜而非那源自人性本源的炽热。
某一刻,芦苡猛地绷紧,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那不仅是此刻的不适,更是之前暴力留下的、尚未愈合的伤口被再次触及的尖锐痛楚。
这痛楚如此清晰,瞬间撕裂了她试图营造的虚幻慰藉。
然而,这痛楚似乎正是此刻需要的。
野花儿死死咬住下唇,忍受着深处撕裂般的感受,双臂却更紧地攀附住仲旭宽阔的脊背,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
她不是在享受欢愉,而是在用这混合着疼痛的、粗暴的亲密,疯狂地确认自己的“存在”和“价值”——看,它还能被拥抱、被占有,它并非彻底被毁掉的无用之物!
每一次反复带来的不适和痛感,都像是一剂苦涩的良药,暂时麻痹了心底那个巨大的、关于“被欺骗”和“被玷污”的空腔。
雨水无情地浇在宛如盘桓交错的、白色的老树根上,冰冷刺骨,与内部因摩擦而升起的、病态的、非自然的燥热形成诡异的对比。
仲旭的动作带着一种沉重的、被胁迫般的温柔,每一次深入都伴随着内心的煎熬。
他能感受到她的颤抖,她的解脱,以及她那种近乎自毁般的、对确认的渴求。这不是爱,甚至不是人性最本质的交融,而是一场在绝望和谎言废墟上进行的、绝望的献祭。
芦苡自己成了这场献祭中她唯一能拿出的、带着血污的祭品。
暗巷深处,只有沉重的喘息、压抑的呜咽和永不停歇的、冰冷的雨声。
这成了另一种形式的酷刑,一场在冰冷雨夜中上演的、关于自我毁灭与扭曲救赎的无声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