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飞笨拙地用手指指了指她身体被撞到的一侧，结结巴巴地问：“那你是伤到骨头了么？”

　　“本来刚被撞到的时候还没感觉到很痛，谁知道上了救护车之后疼痛开始像潮水一样一阵阵涌了出来，到了医院拍了片才知道右后侧的肋骨骨裂了。”她语调轻缓，仿佛在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尽管疼痛还没有完全消除，但从她身上却看不到一丝颓靡和责备之意。

　　陈志飞内心除了愧疚与疼惜，更多的是对刘保国急功冒进的愤懑，要不是他一意孤行，人家小姑娘也不至于会受这么严重的伤。更气人的是，作为始作俑者，竟连个面都懒得露。

　　此刻，哪怕陈志飞说再多致歉的话语都是无济于事的，唯有真诚地竖起大拇指赞叹：“白老师，你真了不起，在那样危急的时刻，居然毫不犹豫地冲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替学生挡住了危险，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啊！作为一名男同志，我都自愧不如。”

　　“哪里啦，当时本能的反应就是绝不能让陈志飞的学生受到一丁点伤害，保护他们的安全也是陈志飞作为一名教师的义务。所以想都没想就挡在了他们前面。”白露露仍然说的很平静，语态真挚，并不是自谦。

　　陈志飞保持着敬畏，继续称赞：“这得需要多么崇高的职业奉献精神啊！”陈志飞忽然想到了刘保国，和人家小姑娘一比，他这种人瞬间被秒成渣。

　　白露露认真地说：“陈志飞觉得既然选择了这份职业，那么就要热爱它，全身心地投入，做好点点滴滴。”

　　如果不是环境特殊，陈志飞真恨不得当场为她的话鼓掌了，“白老师，现在像你这么尽职尽责的人着实不多喽！现在许多岗位上多的是尸位素餐、偷懒耍滑的人！”

　　她目光纯澈地看着陈志飞，好似初出森林的小鹿，对于陈志飞的论断抒发自己的见解：“我觉得无论从事何种职业，在什么岗位上，起码要对的起自己的良心吧！”

　　陈志飞的敏感神经瞬间因“良心”二字绷紧，同样是人，刘保国这种人活了有大半辈子了却没有一个小姑娘活得通透，人，总不能为着一己私利就抛弃良心吧。困扰多日的问题在这个姑娘脱口而出的话语中得到了答案，不由挺直了脊梁，表示认同道：“对，人，无论怎样，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口袋里的手机也仿佛为了配合陈志飞的决定，突然震动了一下。陈志飞急忙掏出，显示收到了工资到账的信息，扫了一眼，和之前每月的数额相比，明显略有上浮。

　　陈志飞不动声色地收起手机，又和白露露寒暄了两句便离开了。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手指微微有些发颤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在通讯录中找到了季强的号码拨了过去。

　　只响了一声，便接通了，那头立刻传来季强不加掩饰的得意之声：“志飞，工资到账了？”

　　“嗯，刚刚到的。”陈志飞咽了口唾液，极力均匀吐着气，艰难地组织着措辞：“季副队，陈志飞想请问您一下，那个……陈志飞这月到底多了多少钱？”

　　“这个你懂的，这一下子造多了必然会引人注意，所以就只多造了两百来块钱吧。”季强语调状似随意地说道。

　　“具体是多少？”陈志飞深呼吸了一下，追问到底。

　　“大概，”季强在回想，似乎还有些不确定：“两百六十块，对，应该是两百六。”

　　再度犹豫了两秒，陈志飞一咬牙，语声坚决地说：“这样吧，季副队，明天上班你到岗亭来一下，我把这多出的钱原封不动地交给您，毕竟这钱不是我应得的，还有，下个月就请您不要帮我多造了，我真的不能拿这钱！”

　　一口气吐完这些淤积在心里的话后，竟觉得胸臆间是无比地畅爽。

　　接下来，是一段不长也不短的沉默，一种无形的对峙在电话的两端进行着，陈志飞甚至能想象出电话那头的季强在听完陈志飞这一大段话后，表情先是由巨大的不解转为震惊，接着再由震惊变成了恼怒，最后慢慢冷静了下来，仍用平和的语气问陈志飞：“志飞，你小伙子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怎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之前不是都说好了么？”

　　“之前陈志飞也从未答应过，只是当时你问了陈志飞一个措手不及，一时很懵，不知道该怎么回绝您！”陈志飞斩钉截铁地说道，“季副队，您就不要为难我了，这真的是我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陈志飞可以向你保证守口如瓶，您和刘师傅日后怎么做我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志飞，我不知道你小伙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呢，胆子不要这么小，我跟你说啊，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怕！”季强仍贼心不死地对陈志飞进行诱导。

　　“领导！”陈志飞换了对他的称谓，义正词严地说：“这不是胆子大小的问题，这是做人的原则问题，总之，不劳而获的钱财我是分文也不会要的。”

　　又是短暂的沉默，季强沉着声说：“这样吧，电话里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明天我们见面再好好聊一聊。”

　　夜色深沉，今晚陈志飞睡得很不踏实，总会无端臆想黑暗中会突然伸出一双手攫紧陈志飞的咽喉。在医院门外挂完季强的电话后，那可恶的感觉便如跗骨之蛆一样如影随形，陈志飞又想起了在羊汤店外替女服务员主持正义的那个夜晚，今晚的感觉和那次如出一辙，陈志飞明明行的是正义的事，内心却如同做了什么亏心事般惶恐不安。

　　究竟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