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弦星核首席仿生学家凌羽在量子风暴中坠入赛博世界。
左臂断裂的仿生体在废料堆里苏醒,迎面撞上永生集团清道夫小队。
“哟,这有个漏网的实验体。”疤狼拎着电热战斧狞笑。
凌羽瞳孔闪过数据流,看见合金骨架的应力红点。
“断肢也是武器。”他徒手撕开改造人胸腔,血浆溅在锈蚀钢板上。
新世界第一滴血,终将成为点燃腐朽文明的星火。
垃圾腐烂混着机油的馊臭率先钻进鼻腔,比这更尖锐的是铁锈上凝结的血腥。冰碴一样的剧痛在左肩炸开,像被无形的液压钳反复撕扯碾压。
我猛地睁开眼。
视野里是旋转飞舞的扭曲色彩斑块,像破碎的霓虹摔在油污里。耳鼓深处回荡着震耳欲聋的白噪音,尖锐又空洞,如同来自宇宙极寒深渊的遗响——量子风暴撕扯意识最后的残响还在脑海中横冲直撞。我动了动脖子,冰冷的金属支撑物抵着我的后背,硌得生疼,提醒我这副新的躯壳真实不虚。身体像是被重新组装过,神经元对接处的迟滞感顽固异常,每一次信号传递都带着令人作呕的凝涩。左肩以下的虚空感最为真切,仿生神经元束在那里毫无尊严地赤裸裸断裂开来,端口闪着微弱的、痉挛般的蓝光,像一个恶毒的嘲笑。
几根弯曲的钢筋残忍地穿透了小腹,冰冷坚硬地停留在那里,好在暂时没有伤及最核心的能量循环管道。黏稠的冷却液混合着暗红的体液正从破口里缓慢渗出,在身下积成一滩污浊,微弱地氤氲着一点未散的余温。远处高耸入云的塔楼冷酷地切割着昏黄的天光,巨大的、闪烁着俗艳蓝光的“永生集团”LOGO正俯瞰着这一角尸骸之地——这里是夜之城2099,一个充斥着绝望的赛博垃圾场。
“妈,疼……”这个念头几乎是本能地撞入意识,随即又被更强烈的陌生感狠狠掐灭。仿生体残留的原生记忆碎片,与我融合的记忆搅拌在一起,混乱不堪。
沙哑的、仿佛砂纸摩擦金属的声音随着沉重又诡异的脚步声靠近。
“疤狼老大!看这儿!真他妈有漏网鱼!还在冒电火花呢!”
一个奇形怪状的影子遮挡了本就暗淡的光线。尖嘴猴腮的脑袋凑近,脸上一只廉价的机械义眼像烧红的炭球般急促闪烁,嘴角咧开贪婪的角度。“嘿嘿,抓回去,就算实验体废了,拆散了卖零件也能换几条好烟。”
沉重的步伐踩着油污和碎玻璃渣,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一个铁塔般的身影分开浓郁的臭气。他覆盖着粗犷装甲板的身躯像一堵会移动的钢铁之墙,头部是简陋到几乎没有设计感的金属骷髅护面,眼眶的位置只有两个不断旋转探测红光点。他目光落在我的断臂切口上,又缓缓移到那几根狰狞的钢筋。
“操!废物利用都嫌费劲。”他粗重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带着冰冷的电子杂音,右手“嗡”地一声举起一把锯齿森然、边缘冒着橘红高温的电热战斧,“剁了脑壳,给老子当脚垫儿!”
他根本不是在征求谁的意见。沉重的脚步声骤然急促,如同战场擂鼓,每一步都溅起油污和污水。巨大到离谱的电热战斧裹挟着热浪和死亡的气息,撕裂滞重的空气,那高温刃口的光晕在我模糊视野中急剧放大。是砍向头颅,毫无疑问。
身体比意识更早做出反应。断裂的左臂,那裸露着的、仿佛还在抽搐的神经束和断裂合金骨骼的端口,猛地往身下浸满污油的钢板狠狠一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爆裂的电火花同时炸响!强烈的、瞬间过载的生物电脉冲电流沿着那湿润肮脏的油污地蔓,蛇一样缠上了那逼近的巨大脚掌。
“滋啦——!”
瘆人的电流声中夹杂着合成肌肉烧焦的糊味。那巨人的冲锋轨迹猛地一歪,踩踏的地面留下一个龟裂的深坑。他被这突然的麻痹打乱了节奏,重心不稳地摇晃了一下,沉重的战斧失去准头,擦着我的头皮劈在身边的废料堆上。
“轰隆!”
一堆锈蚀的机械构件被狂暴的力量砸得稀烂,扭曲的金属碎片混合着不知名的零件四处横飞,像下了一场残酷的金属雹子。
巨人的头盔下爆发出野兽般的怒咆,充满了被激怒的狂躁,电子音失真尖锐:“杂种!老子要把你……”咆哮被更愤怒的冲刺代替。
尖嘴猴腮的小个子显然被这突发变故惊得滞了一下,但立刻反应,嚎叫着拔出一支简陋的能量手枪,枪口对准我疯狂点射!灼热的弹道带着嗤嗤声和劣质能量烧灼空气的味道,在我周围的金属板上留下一道道明亮的烧蚀焦痕。
身体几乎是贴着地面翻滚。被电流短暂刺激过的神经对接依旧滞后得令人绝望。一枚灼热的能量束擦过肩膀,带走一片皮肉。剧痛如灼烧!
“咔嗒…滋……”刺耳的电流噪声猛地从大脑深处某个断裂的接口爆发!视野骤然一黑,仿佛被强行拖入一片冰冷死寂的深渊。
短暂的眩晕,视野重新点亮,却变得诡异而陌生。色彩黯淡,万物只剩下冰冷的轮廓。眼前正在重新调整姿态的庞大改造体——那个被唤作疤狼的巨人,在我凝视他的瞬间,变得“透明”起来。
厚重的合金骨骼呈现出灰暗的骨架,无数细密的、闪烁着微光的蓝色数据流沿着骨架疯狂流淌、运算。那些数据流的边缘,几个刺目得如同心脏般搏动的猩红光点,正赫然标注在几处骨骼关节的应力薄弱处——特别是手肘外侧一处微小的保护壳连接处,那团红色的光芒异常明亮!
几乎是条件反射,我猛地侧身旋开他再次狂暴下劈的战斧,战斧带起的灼热气流燎得面皮生疼!右手五根手指如钢钎,没有半分犹豫,狠狠刺向他那结构关节上最刺眼的猩红光点!
指尖传来合金被撕裂、线路被强行扯断的恐怖触感——先是冰冷坚硬的外壳破碎,接着是内部的柔性管道和神经束被蛮力扯断!如同掰开一只煮熟的龙虾硬壳般直击要害!
“噗嗤!”
腥臭粘稠的合成血液混合着滚烫浑浊的深绿色冷却液,如同被扎破的高压水管,呈喷射状疯狂涌出!滚烫的液体劈头盖脸浇下,皮肤瞬间传来灼烧的痛感。
“嗷呜——!!”疤狼爆发出一声撕裂了金属音的惊天惨嚎!那是混合了难以置信的痛苦和被卑微生物重创的极度狂怒。机械驱动的庞大身躯像是被抽了主轴的陀螺,瞬间失去了全部力量,踉跄着向后猛退数步,每一个沉重的脚步都带出一大滩血和油污混合的粘液。他那只粗壮的机械臂无力地垂落下来,里面的液压活塞结构因为核心冷却回路被彻底破坏而彻底失效,像一条濒死的巨蟒抽搐着,完全成了累赘。那条残臂再无法挥动那柄致命的战斧。
“眼睛!废了他的眼!”疤狼痛得浑身抽搐,从扩音器里挤出的声音带着一种极度变形的、如同指甲刮过金属板的嘶哑,充满了血淋淋的暴戾。他已经顾不上别的,剧痛让他只想立刻结束战斗。
红光义眼!它急促闪烁的光芒在熵减视界呈现冰冷的轮廓线里依旧极为突兀,如同一个固定不动的活靶!
小个子改造人早已红了眼,端起那支粗糙的能量枪,不顾一切地疯狂开火!无数条劣质能量束交织着,在我和疤狼之间狭窄的区域构成一张凌乱但致命的光网!
“砰!”一块巨大的、被先前震落的锈蚀铁板被子弹击中,火星四溅,发出沉重金属的悲鸣。我一把抓住它冰冷沉重的边缘,身体借力在肮脏湿滑的地面以一个极其扭曲的角度滑铲而出!如同鬼影贴着地面疾掠,那炽热的光束几乎贴着我的头皮掠过。
冲刺的终点,就是红光义眼的下方!
抓住小个子因疯狂射击而微微后仰的破绽——那是我用废铁板作为盾牌干扰后制造的唯一机会!
沾满油污、冷却液和血液的右手,五指瞬间收拢成最凶狠的鹰爪,带着身体前冲的全部惯性,以一种绝不可能用物理伤害理解的角度,狠狠掏向他那只闪烁着狂乱光芒的红色义眼!
目标,不是眼球本身,而是熵减视界里,那深深嵌入头骨深处的、眼球后方那团包裹着无数神经传导线路的猩红光斑——义眼接口和脑机核心连接的致命节点!
“噗叽!”
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攥烂了一堆潮湿电路的湿滑爆裂声。手指被冰冷的金属外壳和突然涌出的温热油腻组织包裹。
“呃啊——!”尖叫只发出了一个短暂的开头,便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他的身体剧烈地筛动了一下,那只被我贯穿了后颈连接处的义眼彻底熄灭,细小的电火花和粘稠的组织液从空洞的眼眶和碎裂的盔甲边缘喷溅出来。他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后栽倒,沉重的躯体砸进黏腻的垃圾堆,溅起一片恶臭的污物和废液。
疤狼停止了痛苦的嘶吼,僵在原地。
四周忽然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垃圾堆深处某些电子元件偶尔发出微弱的、濒死的“滋啦”声,断断续续,如同鬼魂的叹息。浓稠的血腥味和机油、垃圾腐臭混合的气息,沉甸甸地填满了这肮脏角落的每一寸空间。疤狼那仅存的、闪着红光的电子眼死死地“盯”着我,机械胸腔里发出断断续续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那已经不是单纯的痛楚,更是带着一种发自本能的、面对无法理解力量的战栗。
他那条被破坏掉冷却回路的手臂无力地垂落着,滚烫的液压油和冷却液还在从断裂口“滴答、滴答”地渗出,在污浊的地面汇聚成一小滩粘稠的、不断扩大的暗色。方才那狂暴嗜杀的凶兽气息,此刻被这死寂和我这个只靠一条残臂就废了他副手、破了他兵器的“废品”彻底冻住。那只红眼深处跳跃的光芒,是痛,是狂怒,更是深切的怀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如同猛兽被不知名阴影盯上。
我没有动作,只是维持着刚刚拧断红光义眼时尚未完全站直的姿势,半跪在肮脏的地面。粘稠的混合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温热、腥咸又冰冷刺骨。断裂的左臂端口,神经束的蓝光微弱地跳动,仿佛还有不甘的余悸。世界只剩我粗重的呼吸声和对方粗粝如破砂纸的喘息,如同交响乐章最激烈高潮后那令人窒息的、被拉长的休止符。
时间仿佛粘稠的血,流不动了。沉默的重量砸在每一寸被污血浸透的垃圾上,砸在断臂冰冷的创口上,砸在疤狼那只红光逐渐熄灭的义眼深处——他庞大的身躯因剧痛和惊疑而微微颤抖,如同被未知力量压垮的危墙。
终于,他那机械胸腔里发出一连串沉闷、破裂的嘎吱声,像是引擎熄灭了最后一个火花。血红的独眼猛地一跳,竟不是看向我,而是惶急扫向我身后那两具浸在油污里的扭曲尸体。
“操……怪物…”破碎的电子音挤出齿缝,被浓重的血腥味浸透。
声音未落,那庞大的金属身躯爆发出不可思议的敏捷,拖曳着废铁般断臂,轰然撞开堆积的废料箱,头也不回地逃向迷宫般堆叠的机械尸骸深处,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摩擦声撕碎了虚假的宁静,越来越远,最终被钢铁丛林彻底吞没。只留下那条断臂创口滴落的油渍,在地面拖出一条断续、狼狈的逃离轨迹。
油污的垃圾场里,徒留两具逐渐冰冷的躯体,一地狼藉,和我这具残破的躯壳相对。那盏高悬的、巨大的“永生集团”蓝光标志,冷漠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光芒依旧冰冷、恒定,如同亘古不变的嘲讽。
夜之城雨幕中凌羽陷入围剿,熵减视界却捕捉到暗处银发黑客。
“芯片我改了。”他捏碎追踪器,任由月霓的惊愕僵在脸上。
当公司追兵的枪焰撕裂雨帘,凌羽嘴角扯出冰冷的弧度。
“现在,我是诱饵。”
降维打击的科技,点燃了反抗的第一缕熵火。
雨在落下。冰冷的,带着某种金属腐蚀气息的酸雨,带着夜之城特有的冷漠,开始滴落。它们砸在扭曲冒烟的焦黑残骸上,砸在破碎的义体上,砸在逐渐冰冷粘稠的血泊里,发出细碎又嘈杂的“滴答”声,企图洗刷这片肮脏的杀戮场。但血污与油渍已经渗透进了锈铁深处,雨水只是徒劳地将它们晕染开,在冷硬的光线下泛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油光。
远处高塔上巨大的蓝色“永生集团”徽标,穿透湿漉漉的雨幕,依旧恒定而冰冷地闪烁着,那光芒落在视网膜上,带着一种钝刀切割般的冷硬。雨滴在它的轮廓边缘跳跃、迸裂,碎成一片迷离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金属锈蚀、血腥、垃圾腐臭以及酸雨的刺鼻气味,沉重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粘腻的不适。
我靠在一块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板残骸后,半隐在阴影里。断裂的左臂端口处,神经束幽蓝的微光还在微弱地搏动,每一次闪烁都扯动着肩部的幻肢痛,深入骨髓。残存的冷流顺着后背滑下,混杂着体温的冷汗早已浸透不算合身的劣质衣物。右手五指微微蜷曲着,掌心残留着撕开义眼、洞穿骨骼的冰冷和粘腻触感,还有那个改造人喉咙里最后喷出的湿热组织液的触感。
疤狼狼狈逃窜的方向已经被层叠堆积的废料和雨幕彻底吞没。留在这里,是自掘坟墓。永生集团——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钢刺扎在意识深处——的清道夫,绝不会只有这一小队。这片垃圾场是他们天然的狩猎场。酸雨的冰冷冲刷似乎短暂麻痹了部分痛觉,但更强烈的疲惫感和这具仿生躯壳糟糕的同步率所带来的迟滞感,正如同不断收拢的冰冷铁环,勒紧神经。
必须走。立刻!
念头一起,身体便动了起来,肌肉记忆压过了所有不适。以一个近乎狼狈的翻身,我躲开那片被酸雨冲刷得越发污秽的区域,拖着并不完全协调的躯体,朝着更高、更密、更容易隐匿的废料堆深处冲去。
脚下的地面湿滑粘腻。破碎的管材、尖锐的金属残骸、冰冷油污的水洼,每一次移动都充满险恶。生疏的仿生神经传导信号不断滞后,让动作显得笨拙而僵硬,好几次差点在湿滑的金属表面失足摔倒。每一次重心不稳的踉跄,都伴随着肋间、腹侧被钢筋穿透处的剧痛提醒——那冰冷坚硬的异物感清晰得可怕,提醒着这躯体的脆弱。酸雨毫无怜悯地浇在头上、脸上、伤口上,冰冷刺骨。
高耸的废料堆如同扭曲的钢铁丛林迷宫,散发着浓重的金属朽味和淡淡的臭氧味。巨大的、废弃的空调压缩机外壳横在眼前,雨水在它扭曲的叶片上积聚、流淌。我矮身从它下方低矮的空间穿过,冰冷的铁壳几乎蹭到头皮。头顶上方,层层叠叠堆砌的集装箱、引擎残骸、扭曲的钢梁,如同史前巨兽的枯骨,沉默地压迫下来。雨水从上方结构的缝隙中漏下,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刺入脖颈衣领深处。视野昏暗、混乱,只有冷硬的光线偶尔从高塔方向或废品间隙投下,切割出明暗交织的牢笼。
就在我紧贴着一面巨大废弃广告牌冰冷的支架喘息时,极其轻微的异响钻入耳中。
沙沙……
不是雨声。更轻,更规律,带着某种高频设备运作时才有的细微震动频率。它混杂在雨落废铁的杂乱背景音中,几乎难以捕捉,却足以让我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如同被拉满的弓弦!
停步!身体瞬间僵硬,像一块冰冷的岩石,牢牢贴在冰冷潮湿的广告牌支架后面。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仿佛要冲破这具陌生的躯壳。冰冷的雨水顺着额发流下,滑过眼睑。我竭力控制着呼吸,将它压到最缓慢、最微不可察的程度。
右眼谨慎地向声音来源方向的昏暗处扫去。
熵减视界无声发动。
混乱堆积的集装箱阴影深处,世界瞬间褪色、扁平、解构!冰冷的数据流勾勒出钢铁结构的轮廓线。在那里!几个灰暗的、近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轮廓清晰地“浮现”出来。
三个标准战斗人形。比疤狼更接近人类的体型,但动作间带着改造生物特有的机械式精准与迅猛。覆盖着军用级钛合金轻甲,关节处做了流线型强化处理,视觉上迅捷而致命。他们以教科书般精准的战术队形散开,从三个方位如同幽灵般向这片区域合拢!为首一人头顶,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装置在熵减视界里闪烁着柔和的乳白色扫描光束,像水波一样缓缓扫描推过这片区域——热能追踪仪!冰冷的轮廓线旁,数据流标注着他们的定位:“永生集团内部安保部精英小队”。
冰冷的数据在意识中无声流淌,比夜雨更冷。热成像仪的光圈在湿冷的空气中缓缓扫动,如同死神的探测之眼,距离我藏身的广告牌支架不足十米!
该死!这么快!
更远一点,更深的黑暗角落里。熵减视界锁定了一个独立的轮廓。一个细长、半蹲的身影。
银白色短发,在熵减视界的轮廓线中极为清晰醒目,发梢有一缕刻意挑染成数据流的幽蓝色。穿着一身贴合的、吸收光线的哑光黑色材质作战服,完美融入背景。一只修长的手臂向前探出,掌心微微向上,那团轮廓线异常密集的数据流核心,正锁定在那枚追踪芯片原先应该在的位置!
月霓!数据流瞬间标注出遗忘者同盟档案里的名字。
一个冰冷、坚硬、带着明显敌意的声音,如同薄冰碎裂般在密集的雨声中清晰穿透进来:
“不想被那群公司狗剁成废铁,就立刻交出芯片。这是警告,不是请求。”
声音毫无温度,像锋利的刀片,精准地切断了周遭雨水的嘈杂。她没有看向我的方向,银发在昏暗的光线下只留下一个冷硬的侧面轮廓,仿佛与周围冰冷的钢铁融为一体。她的指令简洁致命:“芯片放地上,然后滚出我的视线。”语气是命令式的冷酷,带着不容置疑的支配感。
瞬间的静默,只有雨声更大。空气像是凝固了。
我的右手微微动了动,伸进那个勉强还算完好的外衣口袋里,指尖触碰到了某种微小、冰冷、结构精密的硬物——正是疤狼小队最初围捕时,那个红光义眼的改造人狞笑着、像丢垃圾一样拍在我破旧外套上的那个追踪定位芯片。它此刻像一颗定时炸弹躺在指尖。
没有迟疑。我将它完全掏了出来,放在掌心。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它光滑的外壳。
熵减视界的数据流更疯狂地扫描过它那精致的微结构,冰冷的信息在脑海中具象化:多重加密回传协议、动态频率伪装、深度绑定定位识别码……还有那一条极其隐蔽、如同毒蛇般的自毁指令。追踪者的烙印。
我的五指缓缓合拢,将它完全包裹在掌心。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皮肤。
雨幕喧嚣。
然后,五指骤然收紧!
“咔嚓!”
刺耳!是精密陶瓷混合金属外壳被暴力捏碎的声响!在那冰冷潮湿的空气里,混合着劣质追踪芯片内部电路板被蛮力挤爆的短促电火花爆裂声——“滋啦!”碎片刺破掌心的皮肤,带来瞬间的刺痛和温热的液体感。
我向前踏出了半步,将自己彻底暴露在广告牌支架外昏暗的光线中,同时将那沾着一点微薄血珠的芯片碎片残骸,向月霓方向——那个被熵减视界勾勒出的银发轮廓——随意地一扔。
细碎金属粒和塑料碎片砸在湿漉漉的地上,混入泥水里,毫无声息。破裂的电路板边缘在雨水冲刷下冒着细微的青烟,很快熄灭。
“追踪芯片?你说这个?”我的声音穿过雨幕,平静得像脚下污水中一块冰冷的石头,没有丝毫起伏,“那个眼睛冒红光的小杂种丢给我的时候,我就顺手把里面的加密回传模块抽掉了,顺便……替它加了点新料。”说话间,我的目光平静地掠过她藏身的黑暗角落,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微不足道的事实。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猛地攥紧。
阴影里,那一直维持着完美监视姿态的银发身影,轮廓线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熵减视界清晰地捕捉到那代表着“震惊”和“计划失控”的数据流剧烈喷涌、紊乱的一刹那波动。即使隔着雨幕和距离,也几乎能想象到她那双锐利如刀的眼神里,可能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愕然,冷硬的面部线条瞬间僵住。
几乎在她情绪产生波动的同一瞬间!
“嗞——嘶啦!”
某种高频啸叫猛地刺破雨幕!紧接着是一团刺目的白光在熵减视界的感知边缘骤然炸亮——是热成像仪的感应器在高温冲击下瞬间过载爆发的光芒!
“在那里!”
其中一个公司士兵低吼出声,带着一丝被强光晃到的惊怒。三个冰冷的光点——步枪的准星,瞬间调转方向,猛地锁定了阴影中月霓藏身的位置!
扣动扳机的火光撕裂了昏暗的雨帘!
炽热的高斯步枪弹道如同三条致命的光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嘶鸣,精准地抽向月霓所在的黑暗角落!高速的弹丸撕开密集的雨滴,在灰暗的背景下拉出清晰灼热的光痕!
“嘭!哗啦!”
广告牌支架被一枚打偏的流弹狠狠撞击,发出剧烈的呻吟。月霓藏身处旁边的几个废弃油桶被直接洞穿,滚烫的高强度塑料桶壁融化的气味与雨水交织成一股酸腐的气息。另一颗子弹紧擦着她藏身的巨大集装箱的边角飞过,在厚重的铁皮上犁开一道刺眼的、瞬间被雨水冲刷得冒着白烟的火线!
电光火石间,一道黑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诡异姿态从广告牌阴影与集装箱堆的夹缝中闪现、折射!像一道撕裂光影的纯黑闪电,避开了一开始致命的三道光鞭集火,但姿态中瞬间爆发出熵减视界才能捕捉到的极限闪避数据流,暴露了她内心被瞬间打乱节奏、必须全力应对的仓促!
“追踪信号源丢失!坐标锁定失败!”一个士兵的声音混杂在雨声和枪声里,带着电子合成的失真感,“是那个女人!遗忘者的幽灵!”
“开火!清除威胁!”另一个冷酷的指令盖过了雨声。
更密集的弹雨如同泼水般扫向月霓现身的方向!弹头撞在钢铁丛林上,迸溅起密集的火星,如同地狱的烟火。雨水被打得四处飞溅,混合着硝烟刺鼻的味道弥漫开来。
我靠在冰冷、微微震动着的广告牌支架后,金属上传来的弹片撞击的闷响和雨水的冰冷交织在皮肤上。嘴角无法自控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一个冰冷的、带着一丝疲惫却掌控局面的弧度浮现在唇边。
“现在,”我的声音压得很低,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呓语,穿过枪声、雨声,清晰地落入那片混乱的战场,“你们眼里,我才是真正的诱饵。一个…无害的废物。”
最后一个字说完的刹那,身体已经像蓄力的弹簧般弹出!
目标,不是正在被疯狂集火、在废料与弹幕间辗转腾挪的那道黑影,而是三个公司士兵右侧,一个半埋在地表,直径半米左右的黑黢黢、沾满油污的金属管道口!
熵减视界的数据流早已锁定了它的本质——一根深度埋藏于这片垃圾场下方的、早已废弃但内部仍残存某种高压惰性冷却气体的旧管道!其控制阀门距离地表管道口极近,结构严重锈蚀,熵减视界清晰标注出控制阀上那个深陷裂痕的螺纹锁固件——那是整个管道系统最薄弱的应力点!
冲刺!身体在湿滑的地面压到最低,几乎贴地掠出,冲向那不起眼的管道口!
“什么东……”最右侧的士兵眼角的余光似乎扫到了我这个目标的变化,下意识地要将枪口调转过来。
来不及了!
右手五指如钩,指尖凝聚起最后一点强行从断臂仿生神经末梢压榨出的、微弱的生物电信号,猛地探出!
目标直指——那个锈迹斑斑的螺纹锁固件旁边,紧挨着的压力表!熵减视界的猩红光点清晰标注在压力表内部那个极其精密而脆弱的传感平衡旋阀枢纽上!
指尖没有碰到冰冷坚硬的锈蚀金属阀门,而是带着那一丝微弱但精准的生物电脉冲,狠狠戳在了冰冷的压力表玻璃罩上!
“嗤——!!!”
尖锐到几乎要穿透耳膜的喷射声猛地炸响!比任何枪声更凄厉!那不是气流,更像是千年巨兽压抑的怒吼!
以那个玻璃表盘被指尖触及点为中心,仿佛被无形巨锤砸开蜘蛛网般的裂痕!一股狂暴至极、积蓄了不知多少年的高压惰性气体,如同挣脱束缚的地狱之蛇,从管道断裂口和破碎的压力表口同时疯狂喷涌而出!
白色的气柱如同实质的巨矛!巨大的反冲力推动着空气,掀起了肉眼可见的强烈冲击波,裹挟着地面上所有的油污、金属碎屑、积水——混合成一股污浊汹涌的恶流,狠狠横扫出去!
时间仿佛在冲击波中凝滞了一瞬。
“呜——!”
“干扰!”
“防护!启动……”
三个站成战术三角的公司士兵,几乎在同一瞬间发出了不同音调的惊呼和急促的命令。但他们完美的射击姿态瞬间被这狂暴的、无差别的横扫冲击彻底撕碎!
最右侧直面冲击波的士兵最为狼狈。高压气流混合着冰冷的油水混合物如同巨浪,狠狠砸在他战术头盔的透明面罩上!“喀嚓!”令人牙酸的声音!面罩上瞬间布满了蛛网裂痕,视线完全被肮脏的油水糊死!他下意识抬起手臂遮挡,整个上身被巨大冲击力带得猛然后仰,脚下湿滑的油污根本无法支撑,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惊叫着向后重重跌去!
另外两人也没好到哪里去。中间那个反应稍快,身体猛地后撤想要规避,但双腿动作滞后了一步,一只脚刚抬起,汹涌的污浊冲击波就已舔到他的小腿!坚硬的军用装甲板在这样的非物理冲击下显得可笑,整个人被这股无形的巨力狠狠带歪,像喝醉了酒一样趔趄侧旋,重重撞向旁边一个巨大的锈蚀引擎块!“砰!”沉闷的撞击声中夹着骨骼与金属碰撞的脆响和一声隐忍的闷哼。
只有左侧那个士兵,凭着战斗经验和更靠后的位置,反应最为迅速!在察觉到异常震动和气流的瞬间,身体就本能地全力后仰低伏!高压白雾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盔顶部和战术通讯器的天线席卷而过,裹挟的金属碎屑如同冰雹般噼里啪啦砸在他的装甲后背上。他勉强维持了重心,但后仰低伏的姿态让他的射击线完全丢失!
这片由精密枪械构筑的火力封锁,瞬间崩溃!
银白色短发的影子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混乱间隙里闪现!她像一枚被射出的漆黑子弹,从一个刁钻无比的角度穿过了三人瞬间露出的巨大空档——右侧士兵因面罩破裂和摔倒露出的巨大身侧空门!
她低矮的身形在湿滑肮脏的地面疾掠而过,速度快到几乎拉出残影!黑色作战服完美吸收着光线,使她如同融入背景流动的黑暗之河。没有武器的寒光闪烁,只有一只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指间隐约掠过一抹冰冷的金属反光,如同毒蛇的獠牙,在那摔倒士兵被糊满油污的面罩尚未重新建立视觉的瞬间,切向他裸露在颈部装甲接缝处的合成喉管!
另一只手以一个精准到毫厘的角度,猛地向前方半空中一甩!
“嗡!嗡!嗡!”
细微但刺耳的破空声,三个不起眼的、弹珠大小的黑色金属球体,呈弧形轨迹,精准地砸向正在狼狈调整姿态的中间士兵和刚勉强稳住身体的左侧士兵!小球表面光滑,撞在湿漉漉的钢板上或士兵身上厚重的装甲瞬间破裂,溅射出一大蓬浑浊粘稠、闪烁着诡异微光的凝胶!
熵减视界的数据流剧烈警告:高强度黏附干扰液!强力化学吸附、瞬间电子元件过载风险、神经迷走毒素缓释警告!
“……滚!”中间士兵的怒吼在湿冷的空气中显得异常狰狞,他的手已触摸到腰间的能量手雷扣环。然而这滚字刚出口到一半,那黑色凝胶已在他刚抬起的手臂装甲上炸开!粘稠的胶质如同有生命的活物,瞬间沿着金属缝隙疯狂蔓延!更致命的是,一股细微、带着明显麻痹效果的电流顺着湿透的黏胶猛地窜入!他那刚要发力拔环的手指瞬间僵直!剧烈的肌肉痉挛让那条手臂彻底失去控制,甚至带动身体一个踉跄!
左侧士兵同样中招!黏胶精准地糊在了他刚刚勉强稳定身体时作为支撑点的小腿动力辅助关节处!那闪烁着幽蓝微光、为腿部提供敏捷力量的合金轴承瞬间被污浊的粘稠物覆盖!关节转动的嘎吱声瞬间变得异常艰涩,仿佛卡入了沉重的沙砾!动作骤然受限!
“呜!”闷哼声中夹着被低伏姿态限制后难以发力的挫败感。
黑色闪电毫不停歇!甩出干扰器的瞬间,月霓切入摔倒士兵身边的动作已然完成。没有血花喷溅,只有一声极为短促、在喉咙深处戛然而止的“嗬”声,以及那个高大的身影在污水中最后抽搐一下彻底静止的画面。黑色的影子在他僵住的躯体旁没有丝毫迟滞,借着这短暂制造的窒息杀戮点带来的压迫感,再次弹射而出!
目标清晰——混乱废料堆的更高处,一条如同巨兽脊骨般悬空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天桥状扭曲钢架通路!
她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子弹,疾射向那唯一的、通向更高更复杂废铁丛林深处的窄路!
密集的枪声在短暂的致命干扰后再次响起!但目标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如同惊鸿一闪,射向高处的弹流大多徒劳地打在厚重的废铁结构和冰冷的钢架上,溅起一蓬蓬火花和飞溅的锈蚀碎屑。唯一可能造成威胁的来自中路的能量手雷,也因手臂失控而成了徒劳的摆设。左边那个士兵被拖累的关节让他根本无法及时调转枪口。
混乱再次统治了小片区域。失去一个同伴,两人行动受限,火力稀疏散乱。他们眼睁睁看着那道幽灵般的黑影几个诡异的变向折射,轻盈地跳上了那条狭窄的钢铁通途,消失在更高、更复杂、如同钢铁肿瘤般肆意堆叠的废料丛林之中。雨声夹杂着愤怒的、电子失真的咒骂在下方回荡。
“别让她……”
“……封锁出口!呼叫……”
“……那个废物呢?!”
“……那个仿生废品!找出他!”
我靠在冰冷、兀自震动着的广告牌支架后,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灌入衣领深处,带走最后一丝微薄的热量。呼吸压抑在喉咙口,发出低沉的喘息。断臂端口处传来持续的、越来越清晰的灼痛感,混合着肋间和腹侧伤口的冰冷刺痛,像无数根小刀在体内搅动。强行驱动生物电脉冲的后果正猛烈反噬,如同高压电流贯穿了中枢神经,带来一阵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
雨幕隔绝了枪声和咆哮,仿佛在我身周形成了一道短暂的屏障。混乱与追猎暂时远离。
一道无声的影子投射在我面前的污水中——那污浊的水洼因为持续的雨点而不断泛起涟漪。影子细长,带着一种猫科动物般的灵巧和冰冷。
我缓缓抬起头,雨水从眼帘滑落,视野有些模糊。
她站在距离我不到五米的阴影交汇处。一身紧贴轮廓的哑光黑色作战服湿漉漉地紧贴着身体,勾勒出流畅却又充满爆发力的线条,如同夜行豹。银白色短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苍白的额头和冷峻的侧脸线条上,那缕幽蓝色的挑染像一道凝结的寒冰。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打湿作战服的高领。她那双眼睛,锐利,深沉,像淬炼过的寒刃,此刻正死死锁定着我。那眼神里,刚才被迫终止行动的冰冷敌意和愤怒没有丝毫减弱,但更深邃的地方,还翻滚着一种极其强烈的、几乎难以抑制的……困惑和震惊。她盯着我,仿佛在看一个突然破壳而出的、完全无法理解的怪物,而不仅仅是那个她本打算当作诱饵和弃子的“仿生废品”。
酸雨持续落下,砸在冰冷的金属上,发出细密的声响。她站在那里,像一座凝结在阴影里的冰雕。
“你是怎么做到的?”她的声音比刚才命令我时更低沉,像绷紧的琴弦,每一个音节都透着被冒犯权威的冷硬和强烈的不解,“那种干扰…精准引爆旧冷却管道残压?你是什么鬼东西?”
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牵扯到断臂的剧痛让动作微微一顿。目光平静地迎上她那两把淬毒的寒刃。
银发下,那张堪称精致的脸上,眉峰紧紧蹙着,形成一道锐利的沟壑。下颚线紧绷得如同冰冷的刀刃。雨水顺着她线条利落的鼻尖滑落,滴在紧抿的唇上。那双深邃的灰蓝色眼眸深处,冰冷的怒火像冰层下燃烧的幽蓝火焰,但更多的是那种被完全颠覆常识后的惊疑不定和几乎被触碰到底线的强烈戒备。她微微扬起的下巴和绷紧的肩膀姿态,无声地宣告着:解释不清,下一刻她手中的武器必然会割开我的喉咙。
冰冷的气息在她周身缭绕,如同即将爆发的冰风暴前的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