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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机械中的星火

熵弦星核 量子星系 11996 2025-04-17 14:50

  空气里消毒水混着腐朽的机油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轮椅上的老人下肢干瘪如枯藤,浑浊眼底映着通风管闪烁的锈光。

  “没有希望了……“干涩的气音几乎被风扇噪音吞没。

  “还有。“神经束触上腰椎接口的瞬间,幽蓝光路映亮整间暗室。

  最深的绝望里,藏着最陌生的火种。

  厚重的、混杂着陈腐消毒水与淡淡机油氧化锈蚀气味儿的空气,沉甸甸地压迫着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涩感和挥之不去的压抑。老旧通风管道在头顶深处发出沉闷的、如同垂死巨兽呼吸般的“呼噜”声,微弱气流裹着凉意和细微的金属粉尘拂过脸颊。昏黄的应急灯光线如同行将就木的烛火,摇曳不定地从高处窄小的铁栅格缝隙里漏下,将遍布划痕和污渍的水泥地面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光影边缘摇曳着通风口扇叶缓慢旋转投下的、不断变化的阴影。

  脚步声在狭窄、带着冰冷回音的金属过道里显得格外空洞。月霓走在前方,隔着约莫两臂的距离。她身上那件哑光黑作战服被清洗过,但一些难以洗净的污痕和撕裂的口子还很明显,如同勋章般烙印在布料上。步伐还算稳定,只是右肩动作间带着不易察觉的迟滞和僵直。银白色的短发似乎也仔细梳理过,重新恢复了那种冰冷的整齐感,但那张苍白依旧的脸侧对着前方通道深处唯一的光源,紧抿的嘴唇绷成一条笔直的线,没有一丝表情。她甚至没有回头确认我是否跟上。

  曲折绕过几个焊着厚重防爆门的岔口。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气味越来越浓重,几乎掩盖了金属自身的冰冷气息。最终,通道在一扇厚重的、覆盖着厚厚冷凝水珠的锈绿色压力气密门前止步。门框边缘的密封胶条老化发黄。

  月霓停下,没有输入密码或虹膜验证。只是伸出那只还算完好的左手,在冰凉粗糙的门板上一块被磨得异常光滑的金属面板上,用力地、有节奏地叩击了五下。

  嗒…嗒……嗒嗒…嗒。

  声音在死寂的通道里异常清晰。

  沉重的齿轮咬合声和压缩气体嘶嘶泄出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气密门无声地向侧面滑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更浓烈也更复杂的气味混着微弱的暖风瞬间涌了出来——是消毒剂、干热、陈年灰尘、以及某种细微却无处不在的衰败气息的混合体,闷热粘腻。

  门内是一片相对宽敞的空间,穹顶很高,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粗壮蒸汽管道,管道上覆盖着厚厚的保温层和锈壳,让整个空间有种工业巨兽内脏般的压迫感。角落里堆放着一些用塑料布盖住的仪器箱,几排简陋的、焊死在墙面上的金属双层床铺上,稀稀拉拉坐着几个穿着灰蓝色旧布袍的身影,大多低垂着头,姿态佝偻。他们如同背景中被时间遗忘的剪影,没有目光投来,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有缓慢而沉重的呼吸声混合在管道背景噪音里。

  月霓一步踏了进去,身影立刻被门内那片昏沉的光线和笼罩一切的压抑气氛吞没大半。她稍作停顿,侧过脸向门内示意,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平板,毫无波澜:“乔瑟夫在里面。”

  那冰冷的语调并非刻意针对我,更像是一种刻入骨髓的自我保护本能,一层无形却能清晰感知的、拒绝靠近的冰铠。

  我拖着沉甸甸的步伐迈过门槛,气密门在身后沉重的金属摩擦声中缓缓滑闭,彻底隔绝了外界通道里那点可怜的残余光线。门内光线更暗,只有远处几盏摇晃得更加厉害的白炽灯光晕投下昏黄的光圈,空气中消毒水和衰败的味道更加清晰粘稠。

  月霓没有等我,径直朝着这个巨大空间深处一个光线略好、被几道半垂下来、油污不堪的厚帆布帘隔出的小区域走去。脚步踏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发出单调的回响。

  掀开污迹斑斑的帆布帘。

  帘后是一间类似小型维修车间改造的空间。角落生锈的金属工具架上杂乱地堆着各种零配件、旧式传感器和沾满油污的工具。一盏固定在头顶支架上的高强度工作灯(同样蒙着一层灰)发出刺眼到有些炫目的白光,无情地将小空间内每一个细节都暴露出来。空气里的消毒水味在这里尤其浓烈刺鼻。一台体型笨拙、金属外壳磨得发亮、多处关节嘎吱作响的老旧护理型机器人“铁罐”正缓缓移动着它下方带滚轮的三足底盘,慢吞吞地用一只抓取臂上的夹钳夹着一小截纱布,试图帮它真正服务的对象擦拭身体。

  核心的白光下,那张覆盖着老旧合金、只覆盖了关键身体部位的轮椅轮廓清晰。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像一尊被时间风化了太久、裹在厚实布衣里的金属雕塑。

  他大约六十多岁,也许是七十,岁月刻下的深壑和苦难痕迹在灯光下纤毫毕现,头发花白稀疏,向后整齐地梳理过,露出饱满却布满岁月印记的额头。饱经沧桑的脸庞上皮肤有些松弛,深刻的纹路如同干涸河床的龟裂,被灯光拉出长而硬的阴影。那双眼睛很特别,虽然眼角同样布满细密的皱纹,但瞳孔却异常清澈、明亮,像历经磨砺后沉淀下来的两颗深潭黑石,锐利而平静,正穿过铁罐笨拙移动的身影,直接落在刚刚掀起布帘的月霓和我身上。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却很干净的粗布衣裤,有些空荡地罩着略显瘦削的上半身。厚实的毯子盖在膝盖以下,几乎拖到轮椅上小小的金属足垫。

  他搁在轮椅皮革扶手上的右臂,在肘关节往下,是一截线条极其粗犷、铆钉外露、覆盖着黄铜色合金外壳、边缘布满深刻划痕和细微凹坑的古旧军用义体。那金属的冰冷质感与他那双温润平和的眼睛形成一种古怪又和谐的对比。膝盖上方摊着毯子边缘的地方,可以清晰看出两条腿异常干瘦的轮廓,如同被抽空了血肉和活力,只剩下薄薄的皮囊覆盖在骨头上,了无生气。

  铁罐机器人一边嗡嗡地转着底盘调整角度,一边用那截纱布在小臂处徒劳地蹭着,发出干燥的摩擦声。轮椅上的老人缓缓抬起那只金属的右手(动作间能听到内部细微的齿轮传动声),以远超铁罐反应速度的精准度,轻柔却不容置疑地按下了铁罐夹钳前端的紧急停止开关——那开关原本是用于在夹钳可能造成伤害时强行中断动作的。

  整个空间里那点仅有的机械噪音瞬间消失。

  “小霓,”老人的声音响起,低沉平和,如同温热的沙砾在粗糙纸面上缓慢摩挲,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人心的力量,瞬间压过了弥漫的消毒水气味和空气里流动的压抑,“回来了?”

  他的目光在月霓依旧苍白的脸和僵硬的右肩上略作停留,没有询问,但那深邃的眼底似乎什么都明白,一丝极其微小的如释重负般的安然悄然闪过,如同确认了远行幼鸟最终归巢。随即,目光平稳地转向我,锐利如鹰隼般的视线如同无形的探针,精准而温和地在我断臂创口处的绷带、身体姿态透露出的疲惫与凝滞上迅速扫描过一遍。

  “这位……”他微微停顿,像是在斟酌称呼,随即坦然地扬起一个浅浅的、带着皱纹弧度、真诚却不失威严的笑容,“……陌生的朋友,欢迎来到遗忘者的角落。我是乔瑟夫,乔瑟夫·哈伦。”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月霓身上,声音更温和了几分,“路上,没为难你吧,小霓?”

  “没有。”月霓的回答简洁利落到极致,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她上前一步,站在轮椅侧前方,目光没有离开我,冰蓝色的瞳孔深处那层戒备的薄冰丝毫未减,像是随时准备抵御某种潜伏的危险。她没有动作,但身体的姿态清晰地传达出一个信息——警戒的职责在此并未解除。

  我迎着老人那双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眼睛,微微颔首。“凌羽。”声音在粘滞的空气里显得有些干涩。

  “凌羽……”老人慢慢咀嚼着这个名字,深沉的眼底并无惊讶,似乎这个名字早已在他心中预演过数次。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我,温和地问道:“小霓说你有些……特别的发现?关于城里的变化?”

  他没有迂回,单刀直入,问的却是当下最迫切也最沉重的核心。那目光温和,却蕴含着不可忽视的压力。

  我没有立刻回答。视线偏移开来,越过老人宽厚的肩膀,落在更深处一点昏黄的灯光边缘——靠着斑驳墙角放置的一张更矮些的移动病床上。

  一张更矮一些、带有轮子的合金床被放在墙角那片阴影与光线的交汇处。床上薄毯下凸起一个极浅的轮廓,瘦小、羸弱得仿佛一碰即碎。一个老人蜷缩在那里,花白稀疏的头发枯草般贴在灰败的头皮上。浑浊无光的眼睛半睁着,里面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无法擦拭的灰翳,茫然失焦地望着头顶那根滴着冷凝水珠的通风管。干裂的嘴唇极其微弱地蠕动着,如同在默念早已遗忘的祷词。

  更刺目的是他的下半身。薄毯下方,大腿的轮廓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两段如同枯萎树枝般细瘦、皮肤蜡黄褶皱、肌肉萎缩塌陷的残肢,无力地搭在冰冷的床垫上。靠近大腿根部的边缘,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败和干枯的死寂颜色,如同被火焰灼烧过、碳化的朽木。没有绷带,没有假肢接口,只有赤裸的、被时间抽干的生命力。

  床边的矮几上,除了一个空置的塑料水杯,只有一小块沾了灰尘的饼干屑,是这片死寂中唯一能被认出的食物痕迹。

  空气仿佛凝固得更粘稠了。消毒水的刺鼻混着生命深处透出的那一丝衰败腐朽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口鼻上。

  轮椅上的乔瑟夫微微侧身,顺着我的目光望去。当他看清那个角落蜷缩的身影时,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中,无法掩饰地掠过一道深刻的、如同刀刻般的痛楚阴影。

  “老葛雷……”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那份独特的平和也掩不住其中沉重的疲惫与无力感。“永生集团的神经毒气……毁了他的腿……也几乎烧毁了他的脑子……我们无能为力……只能等……”最后一个字被他吞了下去,眼神黯淡了一瞬,仿佛被命运之手抽走了筋骨里的支撑。

  “老爹,”月霓冰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弥漫的悲伤,她的目光带着审视的锋利钉在我身上,“他说……他能修。”那冰冷的语调在昏暗光线里如同刀锋划过空气,带着一丝探究和更浓厚的质疑。

  “嗯?”乔瑟夫猛地抬起头,那双刚才还盛满暮气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像黑暗中陡然擦亮的火石!并非惊喜,而是一种被绝境中骤然涌现的、超越认知可能的微弱火苗而瞬间点燃的、带着巨大震慑力的希望之光!但这份光亮转瞬便被深切的理智和无法估量的巨大风险拉回。“等等!小霓,这太……”

  月霓的动作更快!几乎在“修”字出口的刹那,她那只尚能自如活动的左手已如电光般探出!目标精准锁定——老葛雷病床边上那个矮几下方固定着的一条备用电源连接金属接口基座(通常用于连接小型医疗设备)!动作迅捷狠辣!指尖带着破风的厉啸!

  “那就证明!”她的声音冷厉尖锐,将老人的阻拦硬生生切断!那是她此刻能给出的唯一答案——行动而非言语!

  咔哒!

  她的指关节带着决绝的力量,狠狠撞在了那条锈迹斑斑的金属基座外侧某个不起眼的、被强行撬开过的外盖板边缘!

  基座内部结构瞬间受到冲击!

  嗡——噼啪——!!!

  一连串细小却刺耳的电火花猛地从基座内部未屏蔽完全的线路断口处迸射出来!瞬间溅射!伴随着一股刺鼻的臭氧焦糊味儿!其中几点最微小的火星毫无预兆地蹦溅,如同恶毒的火蛇!目标直指——

  老葛雷病床尾部悬空垂下的、那条蜡黄干瘪、肌肉萎缩如同枯藤般的左腿残肢末端!!!

  那裸露在冰冷空气里、毫无知觉的下端皮肤!!!

  火星带着灼热的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难以看清!眼看就要舔上那早已失去痛觉神经、如同朽木般的焦黑末梢皮肤!!!

  “住手!”乔瑟夫的怒吼如同炸雷!

  来不及了!

  就在那几点致命的火星离那条枯朽的肢体皮肤只剩一寸的瞬间!

  一股风!

  并非空气流动!更像某种无形的意志驱动!我的身体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弹射而出!左臂猛地向前挥出!

  目标——不是月霓的手!也不是那迸溅的火星!

  而是那锈蚀基座本体边缘,那束刚刚被月霓撞击撕裂外露、此刻正疯狂闪烁乱窜着不稳定电流的核心数据输送线路!一根包裹着劣质绝缘皮的、暴露铜丝的细线端口!

  神经束末端那裸露的断口!如同感知到了汹涌的危机!瞬间爆发出比意识更快的光速反应!如同饥饿了万年的食肉植物嗅到了血腥!猛地向前激射!

  嗡!!!

  一股肉眼可见的、纯粹由生物电脉冲能量构成的微弱幽蓝光流!如同撕裂夜空的静电之河!从断臂创口处猛然奔涌炸裂!带着同归于尽般的决绝!瞬间灌入那条布满危险电火花的细线端口!!!

  嗞啦啦——!!!!

  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电流爆响如同小型鞭炮炸开!那条刚被触发不稳电流的基座线路像被投入了超负荷熔炉!

  基座内部爆发出一团巨大的、刺目到令人短暂失明的幽蓝色电光!!!

  光芒如同狂暴的海潮瞬间吞没了小小的基座、周围的地面以及那张冰冷的病床!老葛雷那条垂落的残肢瞬间被笼罩在这短暂却极其强烈的电磁风暴之内!

  病床上,老葛雷那张灰败枯槁的脸猛然在强光刺激下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管里发出了一声浑浊不堪、如同被淤泥堵塞的窒息般短促痛苦的抽噎声!

  光芒炸裂又瞬间熄灭!刺耳的爆响戛然而止!

  只留下一股更浓烈的塑料与金属熔融后的焦臭在空气中弥漫。

  基座外壳边缘烧出几道狰狞的黑色熔痕,冒着丝丝白烟。那条老葛雷裸露在外的干瘪残肢末端,几缕微不可察的青烟刚刚飘散开。上面……没有新的灼痕。那几点迸射的火星在更大的能量紊乱中被瞬间消弭。

  角落里那台护理机器人铁罐的脑袋猛地冒出一阵密集跳跃的小火花,头顶一个小小的状态指示灯急促地闪烁了几下红灯,发出“嘀嘀嘀”的微弱警报,瞬间陷入了当机状态,僵在原地,连机械嗡鸣都停止了。

  时间仿佛静止。

  月霓保持着前倾欲动的姿态僵在那里。左手停在半空,指尖微微蜷曲。那双冰蓝色的瞳孔被刚才那炸开的幽蓝强光短暂覆盖,此刻瞳孔深处还残留着光爆后的视觉残像,如同被打碎的冰镜,光芒散尽后是一片更深沉、更凝滞的冰冷。惊愕、不解,或许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更加锐利、更加警惕的探究凝固在眼底。

  “葛雷!”轮椅上的乔瑟夫猛地前倾身体,金属右手紧紧抓住了轮椅扶手,指骨捏得合金发出轻微呻吟!那柄深井般的眼睛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惊涛——既有瞬间失态的惊惧,又有目睹那不可思议能量爆发后的极度震撼!

  病床上,老葛雷喉头的浑浊抽噎已经停止,依旧是那副半睁着浑浊双眼的茫然模样,似乎刚才那瞬间的生死危机、刺眼光芒和能量潮汐都未曾惊动他死水般的意识海。

  我缓缓抬起那只刚刚被电光灼烧过表面、散发着微弱焦糊气息的断臂。冰冷的眼神如同凝结的寒冰,扫过月霓那张依旧苍白却失去血色的脸,最终定格在她眼中那片碎裂的冰冷之上。

  “你想让他,”声音在刚刚经历了能量爆发的粘稠空气里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碰撞般的硬度,砸在安静的室内,“……变成一截真正的烧焦木柴?”

  幽蓝的神经光流在干涸脊髓中奔涌,如同星河倒灌枯竭的河床。

  老人干瘪的脚趾骤然蜷缩,浑浊眼底炸开碎裂的光。

  “不——“月霓的爆吼卡在喉咙深处。

  绝望之壁崩裂的刹那,窥见深渊的回响。

  粘滞的空气里充斥着焦糊塑料和金属熔融的刺鼻气味,混合着消毒水的化学腥气,沉重地压在口鼻之上。先前那团狂暴幽蓝电光炸裂后的残影尚未完全从视网膜上褪去,留下明灭闪烁的光斑。昏黄的灯光无力地穿透这片被焦味和无形紧绷填满的空间。

  轮椅上的乔瑟夫·哈伦猛地攥紧了合金扶手,金属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那双能容纳海川的深邃眼眸此刻如同被冰风暴席卷的港湾,翻涌着巨大的惊悸余波与一种难以置信的、被某种非现实力量强行撬开的震撼裂缝。他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喉咙深处那个惊骇欲裂的名字被死死卡住,化作浑浊沉重的喘息。目光死死钉在病床上——葛雷残肢末端那缕即将消散的、混着臭氧余味的青烟上。

  病床上,葛雷那张被苦难揉搓得只剩皮包骨的脸依旧凝固在茫然空无的表情里,半睁的浑浊双眼映着头顶摇晃的灯影,对刚才擦身而过的毁灭和炫目蓝光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一尊意识早已被永久放逐的雕塑。

  死寂。只有老旧通风管道里气流沉闷的呼噜声,如同垂死巨兽缓慢的心跳。

  “你想让他,”冰冷的、如同铁块坠地的声音穿透凝滞的空气,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灼烧后的余温砸下,“……变成一截真正的烧焦木柴?”

  月霓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钢针贯穿脊椎!

  她僵硬的姿态猛然绷紧到极限!那只悬停在半空、准备拦截或进攻的左手五指瞬间收拢成死拳!骨节爆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银白色的短发下,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猛地转向我!

  冰蓝色的瞳孔此刻已被彻底点燃!

  没有恐惧!没有茫然!没有困惑!那只刚才骤然炸裂开的幽蓝能量之矛不仅没有消弭她的戒备,反而像溅入了滚沸油脂的冰水!彻底引爆了那根深植于骨髓深处、名为“失控”和“未知威胁”的引信!瞳孔里那碎裂的冰镜被狂暴熔炉喷涌的岩浆彻底吞噬烧融!只剩下纯粹的、能将钢铁都熔穿的暴怒烈焰!

  “……用不着你来教训我!”沙哑的嘶吼如同熔岩从地缝中迸射!带着被强烈羞辱的狂怒和被彻底激发的极致杀意!那音调之高,撕裂了喉咙的平静,带着血腥味!“这废物根本没有任何价值!他的腿没……”

  她的话如同锋利的冰片切割空气,眼神死死钉在我身上,像要将我的皮肤一层层剥下来审视!

  “小霓!”乔瑟夫低沉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如同一盆冰水当头浇下!那双深邃眼睛里的惊悸瞬间转化为对失控者的焦虑和对局势失控的深深担忧。“住口!冷静下来!”

  但他的呵斥甚至没能让月霓的视线偏移一丝一毫。

  就在她暴怒的低吼达到顶峰的瞬间——

  我的脚步动了!

  没有任何征兆!亦无视她眼中喷射出的熔岩烈焰!

  身体如同离弦的箭矢!目标明确——病床上的葛雷!那条毫无生机、如同朽木般搭在床沿的、干瘪枯槁的左腿残肢!

  月霓的瞳孔瞬间收缩成极致的针芒!

  “你干什么?!”乔瑟夫苍老的惊呼混合着月霓喉咙深处即将爆发的另一个音节同时炸响!

  她的手比我更快!那只尚未放下的左手以一种超越人类反应极限的速度猛然下探!目标不再是阻止电光!而是拔出了腰间另一柄早已上膛、闪烁着死亡金属幽光的紧凑型激光枪!枪口在抬起的瞬间已亮起刺目的猩红锁定光芒!

  灼热的死亡气息瞬间笼罩了狭小的空间!

  而我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甚至比她拔枪、抬臂、锁定更快半步!

  身体如同鬼魅般欺近病床边缘!

  那只唯一能动、布满泥污、皮肤同样灼红一片的右臂闪电般探出!五指并拢如刀!

  目标——直刺向葛雷枯槁左腿残肢后方、那因萎缩塌陷而清晰凸起的尾椎骨上缘位置!一个灰败松弛皮肤深深凹陷下去的地方!一个曾经连接脊髓神经束、如今却被断裂疤痕和坏死组织彻底堵死的接口区域!

  动作精准!狠辣!带着一种近乎解剖学大师的冷酷效率!五指指尖凝聚的力量足以切开皮革!

  但指尖并未直接刺入皮肉!

  就在指甲即将触碰到那松弛灰败皮肤、眼看就要暴力撕裂阻碍的千钧一发!

  那悬停在皮肤上方不足半寸的距离——

  唰!!!

  一股无形却浩瀚如同九天星河奔涌倾泻的无形力量!瞬间从那断臂创口深处爆发!

  嗡——!!!

  这一次没有炫目的电光!没有炸裂的声响!只有一股纯粹到极致的、冰冷却蕴含磅礴生机的能量洪流!肉眼无法看见,却仿佛能听到无数细微的、如同星辰粒子碰撞交织成的浩瀚嗡鸣!

  如同幽邃宇宙深处最纯净的星辉!如同奔流不息的生命洪流!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安抚灵魂的温和意志!却又蕴含着瞬间贯通一切阻碍的狂暴伟力!瞬间沿着指尖那不足半寸的空间!精准无比地!强行灌入那个早已枯死、堵塞的陈旧神经接口深部!

  嘎吱——

  一声极其轻微、却足以冻结灵魂的声音响起!

  病床下方那沉重的合金金属支架!以指尖悬停接触点垂直正下方位置为中心!坚硬的金属结构如同遇热的黄油般出现了轻微的、半透明的扭曲和软化!边缘锐利的金属棱角甚至浮现出一丝仿佛被高温能量瞬间熔焊过的微弱红光!

  仅仅只是能量外溢的最边缘震荡影响!

  轰——!!!

  这股无垠生机的洪流如同沉睡的母河被瞬间唤醒!无视了萎缩的皮肉组织,无视了断裂堵塞的疤痕通路,狂暴而精准地沿着那早已沉寂、如同枯死河道般的脊髓神经束逆行而上!

  “呜!”病床上,一直如同枯木般毫无动静的老葛雷,喉咙深处猛地爆发出一声短促、扭曲到不成声调、充满了巨大痛苦和无意识惊惧的怪异呜咽!如同溺水者突然被巨浪拍入深海的窒息挣扎!

  他那原本如同蜡像般凝固干瘪的身体瞬间弓起!瘦得只剩骨架的后背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强行压向床板!脖颈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反关节角度猛烈向上昂起!灰败的脸颊肌肉因巨大的冲击而扭曲痉挛,眼球如同遭受重击般猛地向上翻起!大片眼白暴露无遗,浑浊的瞳孔瞬间被挤压缩小,死死定在眼眶上缘!那里面不再是死水般的空洞,而是被某种无法理解、粗暴灌入的恐怖存在瞬间塞满的极致痛苦和茫然惊骇!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节摩擦声从他那干瘦的腰腹深处清晰地爆发出来!仿佛有某种被时间锈蚀了数十年的巨大轴承在骤然苏醒的压力下强行扭回原位!

  整个床铺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金属呻吟!固定床身的螺钉剧烈地摩擦孔洞!

  一股极其微弱的震颤感如同沉睡巨人的第一下心跳!清晰无比地传递开来!

  “呃啊——!!!”无法形容的、撕裂沙哑的惨叫猛地从葛雷口中爆出!他那双只剩下薄薄皮肉覆盖的残肢脚掌处!几个早已皱缩干瘪如同枯叶的手指般蜷曲的脚趾关节!在剧烈痛苦驱使的本能下!不受控制地!用尽全力猛地向内——蜷缩了一下!!!!

  褶皱松弛的蜡黄皮肤在脚趾肌腱牵拉处绷紧、蠕动了一瞬!这个微小、短暂、却如同晴天霹雳般的动作!

  “当啷——!!!”

  一声清脆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的空间里炸响!

  月霓手中那把刚刚抬起、激光红点刚刚在焦糊的空气里画出轨迹、枪口已然指向我太阳穴的猩红光束!在她那只完美掌控、被战斗本能刻入骨髓的手指间——猛地滑脱!

  冰冷沉重的手枪直直坠落!狠狠砸在病床侧面冰冷的金属防护栏上!溅起几点冰冷的火花和金属碎屑!滚落在地面!

  她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枪的滑落!那只手臂依旧僵硬地悬在半空!如同被无形的钉子贯穿钉死!

  那张如同极地冰雕般完美、锐利、永远被冷静覆盖的苍白脸庞!此刻!所有的冰冷线条彻底被击碎、瓦解!嘴巴无意识地微张着!冰冷锐利的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失控的、细微的抽搐!瞳孔从燃烧的烈焰熔炉瞬间化为一片空茫的雪原!冰蓝色的眼球深处清晰地倒映着病床上那个因巨大痛苦而扭曲痉挛的身体轮廓!以及——那残肢末端几个蜷缩脚趾死死抠紧又因剧痛弹开的……重复动作!!!

  这动作!如同烙印着生命律动的灼热钢印!无视了她理智构建的所有铜墙铁壁!无视了她对所有改造技术和生物神经学的认知边界!狠狠砸进她灵魂的最深处!点燃了某种被绝对不可能实现的现实强行引爆的、崩塌一切的剧烈回响!!!

  乔瑟夫浑身猛地一震!

  整个人像是被一道霹雳击中!一直沉稳如山、作为所有人精神支柱的宽阔肩背竟在这一刻无法抑制地向前剧烈弓起!仿佛瞬间被抽掉了脊梁骨!他那双刚才还充满了惊惧、担忧、愤怒的眼睛!骤然凝固!如同古井冻结!里面映照着老葛雷痛苦抽搐的身影和那双在剧痛刺激下本能挣扎、反复弯曲蜷缩着脚趾的枯槁残肢!那眼神里!酝酿了数十年的绝望堡垒被这如同神迹般的细微动作轰然洞穿!深沉的暮气如同被狂风吹散的沉灰!一种近乎撕裂灵魂的震颤!一种混杂着巨大狂喜和更深沉恐惧的惊涛骇浪瞬间席卷了他的每一寸神经!那双经历过无数风浪的瞳孔剧烈颤动着!里面翻涌的光芒不再是智慧与掌控!而是从未有过的、如同初生婴儿面对世界奇观般的——彻底的失神与空白!他搭在轮椅扶手上那只沉重的军用义体,因内心巨震而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撞在轮椅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呃……哈……呃啊……”老葛雷喉咙里的惨叫变成了更加浑浊不清、带着哭腔和巨大恐惧的呜咽。他那双翻白的浑浊眼睛渐渐回落下来,瞳孔却依旧毫无焦点地放大,里面充斥着无法承受的痛苦、被蛮横唤醒的本能挣扎、以及巨大的茫然无措!他那弓起的身体似乎耗尽了挣扎的力量,开始如同濒死抽动般一下、一下、微弱而剧烈地痉挛着。随着每一次剧烈的痉挛抽动,那枯槁脚趾处几个干瘪的、失去了弹性的趾关节便如同生锈的合页般猛烈地、伴随着“咔…咔…”的细微骨节摩擦声——用力向内蜷缩一下!

  每一次抽搐引发的蜷缩!都像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月霓早已失去焦距的瞳孔深处!

  噗通!

  沉重的坠落声!

  月霓那条僵直悬停的手臂如同被无形巨锤砸碎!彻底脱力!重重砸落下来!连带她整个身体都猛地向前踉跄了一步!膝盖不受控制地弯曲!单膝狠狠砸在了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

  她没有惨叫!甚至没有反应!只是双手下意识地深深扣入泥浆混合着细小金属渣滓的地面!碎石尖锐的边缘瞬间割破了掌心!鲜血瞬间从指缝间渗出,混入污浊!

  她依旧死死地、如同被某种魔咒钉死般仰着头!沾满泥污血渍的脸上呈现出一种被彻底击碎所有壁垒后的极致空白!瞳孔深处所有的冰蓝锐光消失无踪!只剩下纯粹的、巨大的感官冲击后残留的、如同刚被超新星近距离爆发冲刷过的宇宙般的——彻底的茫白!那细微的、痉挛的脚趾蜷缩动作!如同慢镜头!一遍!一遍!在她那失神的瞳孔倒影里重复着、循环着!每一次都像核爆的冲击波!

  “不可能……”一声微弱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如同梦呓般的破碎气音,从她紧咬的、沾染了自己血痕的唇齿缝隙里极其艰难地挤了出来。那声音已经没有了丝毫温度,只剩下一种被现实巨掌强行摁在地上摩擦后的茫然和混乱。像是怀疑自己看到的幻觉,又像是潜意识里所有坚固认知框架被彻底粉碎时发出的无意识回响。

  “呃……”乔瑟夫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搁浅太久的鲸鱼骤然回归海洋!那声音嘶哑浑浊!他那双翻涌着剧烈海啸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有规律地、痛苦抽搐蜷缩着脚趾的残肢!每一个细微的蜷缩动作都牵动着他同样翻江倒海般的心神!搭在轮椅上的金属义肢无意识地颤抖起来,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

  “……连接!”苍老的声音带着变调后的激动和急迫!如同在荒原上跋涉了半生、终于窥见海市蜃楼希望的旅人!他猛地将目光转向病床边——那个唯一拥有这种无法理解力量的存在——我!那双锐利的、仿佛能穿透血肉直视本质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从未有过的、迫切的、近乎疯狂的火焰在燃烧!“神经束!连接!!”

  话音未落——

  “嗡——————!!!”

  一股远比刚才瞬间爆发的能量更加深沉、更加浩瀚、仿佛源自混沌宇宙本源深处的共鸣轰鸣!猛地从那连接着葛雷残躯脊髓、持续灌注着生机的断臂末端传递出来!

  这股力量不再局限于微小的电流!它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星辰之心脉动!带着一股古老而厚重的意志!空间都在震动!空气中细微的尘埃如同被无形立场牵引,骤然形成高速旋转的漩涡!工作灯投射在地上的昏黄光斑开始诡异地扭曲、拉伸!

  嗡鸣!

  一股低沉、稳定、却宏大无匹、带着冰冷无机质感的引擎核心运行声,直接盖过了所有人混乱的心跳!从更深层的地底穿透上来!仿佛一只蛰伏地心的远古机械巨兽被惊扰后发出沉眠中的闷吼!

  整个基地!支撑穹顶的巨大蒸汽管道猛地发出刺耳的、如同濒死金属摩擦般的呻吟!粗大的铆钉在连接处疯狂抖动!几粒锈蚀的铁屑和凝结的水珠暴雨般从高处坠落!密集地砸在冰冷的水泥地面和金属设备上!如同骤起的冰雹!

  头顶!那盏高强度工作灯猛地发出一声爆裂的嘶鸣!灯泡玻璃瞬间龟裂!光芒如同垂死的恒星熄灭前最后的闪光!骤然爆发出刺目的亮白!随即彻底炸裂!玻璃碎片在强光中如同星辰碎片般四散迸射!

  嗡鸣声瞬间拔高到顶点!!如同无形的力量之手狠狠攥住了整片空间!!

  咔嚓!咔嚓!咔嚓!

  令人肝胆俱裂的金属撕裂声接连炸响!

  工作灯悬挂的那根坚固合金支架!如同被投入超高温熔炉的冰凌!中间连接处竟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软化、熔融!扭曲变形!

  “哐当!!!!”

  如同被斩首的巨蛇!那截熔融断裂的沉重金属支架带着还在噼啪闪烁电火花的灯头残骸!裹挟着毁灭的劲风!朝着下方瘫痪在地的月霓猛砸下来!!

  刺目的灯光碎片中,她那抬起的、被巨大冲击彻底抽空神采的空洞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如流星坠地般轰然砸落的毁灭锋芒!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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