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夜的风雪像一群被激怒的野兽，在冰原上撕开层层雪幕。

　　傅明的防寒服早被雪粒割得千疮百孔，睫毛上结着冰珠，每眨一次眼都像被碎玻璃扎了一下。

　　他攥着马阳的手腕，那只手冷得像块冻硬的铁——马阳的终端在冲出冰窟时彻底报废了，刚才那行血字乱码仿佛是某种诅咒，此刻正随着风雪在他脑子里翻涌。

　　“那边！“马阳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袖。

　　傅明顺着他发抖的手指望去，雪雾里隐约露出个黑黢黢的轮廓，像是被雪埋了半截的巨型金属盒子。

　　两人跌跌撞撞跑过去，积雪下的金属铭牌结着冰，傅明用刀刮开，露出“极光-7“三个锈蚀的字母——是二十年前失踪的国际联合科考船，当时新闻说它在南极圈外遭遇磁暴，全员遇难。

　　舱门卡着半块冰坨，傅明用登山镐猛砸，冰屑飞溅中，门“吱呀“一声裂开条缝。

　　腐锈的金属味混着某种甜腥气涌出来，马阳的战术手电照进去，照亮了满墙的冻血。

　　那些血渍顺着舱壁凝结成暗红的冰柱，最深处还嵌着半枚带爪痕的骨片。

　　“不对劲。“艾丽突然按住傅明的肩膀。

　　她不知何时跟了上来，呼吸在面罩上凝成白雾，“这船的磁场......“她指尖掠过舱门边缘，冰层下的金属突然泛起幽蓝荧光，像被某种电流激活了。

　　警报声就是这时响起的。

　　先是一声绵长的蜂鸣，接着整艘船开始震动。

　　傅明踉跄着扶住舱壁，看见前方走廊尽头的门自动打开，露出个圆形舱室。

　　正中央悬浮着个半透明的菱形晶体，表面流转着与冰窟赤金球相同的幽蓝光芒——那是武器核心，他在米国情报档案里见过类似的描述，说是冷战时期各国秘密研发的“地核能转换器“，能抽取地球内部能量，但失控后会引发区域性维度坍塌。

　　“能量生物！“马阳的手电光束扫过天花板。

　　那些原本藏在阴影里的东西动了，半透明的躯体像被揉皱的薄膜，表面爬满血管状的亮纹，眼窝处是两个旋转的黑洞。

　　它们原本松散地飘着，此刻突然收紧身体，其中一只猛地撞向舱室防护层——那是层淡金色的光膜，被撞出蛛网般的裂痕。

　　傅明摸向腰间的冰镐，却被艾丽拽住。“没用的。“她的声音带着某种他从未听过的沉肃，“它们是核心溢出的能量具象化，物理攻击只会让它们吸收更多波动。“

　　防护层的警报声骤然拔高。

　　傅明看见仪表盘上的能量值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跌，红色警示灯在舱壁上投下跳动的影子，把艾丽的脸切成明暗两半。

　　她盯着核心，瞳孔里映着不断膨胀的蓝光：“核心在加速共鸣，最多十分钟，这里会变成......“

　　“变成能把我们撕成原子的漩涡。“马阳接口。

　　他不知何时爬上了控制台，冻得发红的手指在布满冰渣的按键上跳动，“引力系统还能用。

　　如果能制造个强引力场，或许能把这些东西困在局部空间。“

　　“需要多久？“傅明问。

　　“三分钟校准，一分钟启动。“马阳的额头抵着结霜的屏幕，“但不确定它们会不会......“

　　“试！“

　　话音未落，最靠近核心的能量生物突然发出尖啸。

　　它们不再各自为战，而是排成螺旋阵型，像根发光的钻头，对着防护层同一位置猛撞。

　　光膜上的裂痕瞬间蔓延成网，“咔嚓“一声碎成星芒。

　　“快！“傅明抄起旁边的金属支架砸向最近的生物。

　　支架穿透那团半透明躯体，却像砸进了水里，反而激起更多亮纹——那生物的体积瞬间膨胀了一圈，转而朝他扑来。

　　马阳的吼声盖过警报：“引力场启动！“

　　舱室突然剧烈震颤。

　　傅明被甩向舱壁，余光瞥见那些能量生物的动作慢了半拍，原本流畅的螺旋阵型出现了破绽。

　　但也仅此而已——它们的躯体被引力拉成细长的丝线，却又像有生命般重新聚合成形，黑洞般的眼窝死死锁着三人。

　　“抗性比预计的高。“马阳抹了把嘴角的血，“最多再撑两分钟。“

　　艾丽突然跪了下去。

　　她扯下手套，掌心按在地面结冰的血渍上。

　　那些暗红的冰柱突然泛起金光，像是被某种力量唤醒，顺着她的手臂爬进袖口。“古老文献里说过......“她的声音发颤，“要稳定核心，需要切断它与'源'的连接。

　　而'源'......“她抬头，眼底有金芒在翻涌，“是我体内的文明能量。“

　　傅明的呼吸突然停滞。

　　他想起在冰窟里，艾丽触碰封印时，她手腕内侧浮现的金色纹路——那些他曾以为是纹身的东西，此刻正顺着她的颈侧向上攀爬，在她耳后汇成龙形图腾。

　　“如果切断，我会失去部分能力。“她掀起衣领，锁骨处的皮肤下，有团暗金色的光在蠕动，“可能再也无法感知古老文明的记忆，甚至......“她看向傅明，目光比窗外的风雪更冷，“可能再也无法站在你身边。“

　　警报声突然变调。

　　核心的蓝光已经亮得刺眼，傅明不得不眯起眼，看见晶体表面浮现出细碎的裂纹，像极了冰窟里那层被他们击碎的封印。

　　“还有别的办法吗？“他抓住艾丽的手。

　　她的掌心烫得惊人，像块正在融化的火炭，“有没有可能......“

　　“没有。“马阳的声音从控制台传来。

　　他的影子被蓝光拉得老长，投在舱壁的血渍上，“我黑进了船载数据库。

　　二十年前，他们就是想用这核心抽取南极古文明的能量，结果唤醒了......“他顿了顿，“结果唤醒了冰窟里的东西。

　　现在核心共鸣的频率，和冰窟封印碎裂时的波动完全一致。“

　　艾丽的手指轻轻抚过傅明的手背。“这是守护者的责任。“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从祖先把文明火种放进我身体里那天起，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傅明觉得喉咙发紧。

　　他想起三天前在冰原上，艾丽第一次对他笑——当时他们刚躲过一群冰虫，她摘下护目镜，睫毛上沾着雪，说“原来活着的感觉，是心跳得要炸开“。

　　而现在，她的心跳透过交握的手传来，快得像战鼓。

　　“等等。“他突然拽住她要按向核心的手，“如果我们不这么做呢？

　　如果我们现在逃出去？“

　　“逃？“马阳扯下耳机，“飞船的引擎早被冻住了，就算能启动，核心爆发的维度风暴会把半径五十公里的空间揉成纸团。

　　冰窟里的东西......“他看向窗外翻涌的血云，“会比风暴先找到我们。“

　　能量生物的尖啸更近了。

　　傅明转头，看见最近的一只已经贴到了他脸前，黑洞般的眼窝里，他看见了自己扭曲的倒影——还有倒影背后，艾丽正在褪去的金色纹路。

　　“我选。“艾丽突然抽回手。

　　她的指尖抵在核心表面，蓝光瞬间顺着她的手臂蔓延，“你们退后。“

　　傅明想拉她，却被马阳拦住。“她知道后果。“马阳的声音很低，“就像我们知道，冰窟里的嘶吼不是结束，是开始。“

　　核心的震动突然加剧。

　　傅明感觉脚下的金属甲板在发烫，舱壁的血渍冰柱开始融化，暗红的液体顺着缝隙流成小溪。

　　艾丽的身体在蓝光里变得半透明，他能看见她体内那团暗金色的光正在缩小，像支被风吹的蜡烛。

　　“撑住......“他哑着嗓子说。

　　艾丽抬头对他笑了。

　　那笑里没有恐惧，只有某种释然，像终于卸下了背了几百年的重担。“记住，真正的秘密......“她的声音被核心的轰鸣淹没，“不在矩阵里......“

　　就在这时，核心的蓝光突然暴涨。

　　傅明被气浪掀翻在地，眼前一片雪白。

　　他听见马阳的喊叫声，听见能量生物的尖啸变成了哀鸣，听见艾丽的最后一声叹息被吞进光里。

　　等他勉强撑起身子，看见核心表面的裂纹已经蔓延成网，而艾丽跪坐在地，浑身的金色纹路消失殆尽，像朵被霜打蔫的花。

　　“成功了吗？“他爬过去，把她抱进怀里。

　　艾丽摇头。

　　她的手指向核心，傅明这才发现，那些裂纹里正渗出更亮的光——比之前的幽蓝更炽烈，更危险，像要把整个宇宙都烧成灰烬的颜色。

　　警报声再次变调，这一次，是死亡的前奏。

　　核心渗出的炽烈光芒如液态的星芒，在舱室内流淌成河。

　　傅明感觉睫毛上的冰珠瞬间汽化，面罩内侧腾起白雾，模糊了视线。

　　他抱紧艾丽，能清晰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在流失——刚才那道蓝光几乎抽干了她的生命力，此刻她的呼吸轻得像落在雪地上的羽毛。

　　“结构应力超过临界值！”马阳的吼声混着金属扭曲的呻吟。

　　控制台的金属面板裂开蛛网状的缝隙，暗红色的警报光从裂缝里渗出来，在他脸上割出狰狞的纹路。

　　傅明这才注意到舱壁上的冻血冰柱正在融化，暗红的液体顺着变形的钢板往下淌，在三人脚边积成小潭，倒映着核心那团要吞噬一切的光。

　　能量波动最先从脚下涌来。

　　傅明的登山靴突然陷入软化的金属甲板，像踩进了烧红的蜡。

　　他踉跄着拽住旁边的扶栏，却见那根拇指粗的钢柱正在扭曲，表面浮现出与核心相同的幽蓝纹路——是共振，整艘船的金属都在和核心产生同频震动。

　　“引力场残余能量还能用！”马阳扯开领口，露出被汗水浸透的战术背心。

　　他的手指在控制台的断线上翻飞，血珠从被金属划破的指腹滴落，“之前启动的引力场在核心周围形成了能量茧，现在需要把它逆转为斥力场！”

　　“需要什么？”傅明把艾丽轻轻放在地上，扯下自己的防寒服垫在她头下。

　　艾丽的睫毛动了动，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她的声带可能被刚才的能量冲击震裂了。

　　“电源！”马阳指向舱顶的应急灯，“那盏灯连的是备用电池组，我需要你把它砸下来！”

　　傅明抄起脚边的金属支架。

　　支架刚举过头顶，整艘船突然发出垂死的哀鸣。

　　天花板的钢板像被巨手揉捏的锡纸，裂开一道半米长的缝隙，风雪裹着碎冰灌进来，打在核心表面，腾起大片白雾。

　　他看准应急灯的位置，支架狠狠砸下——玻璃碎裂声混着电流的噼啪声，备用电池组“哐当”掉在马阳脚边。

　　“接着！”马阳甩出条带鳄鱼夹的导线，傅明接住时，指尖被电流刺得发麻。

　　导线另一头瞬间粘在电池组的正负极上，控制台的屏幕突然亮起刺目的绿光，“成功了！现在调......”

　　话音未落，核心的光焰突然暴涨三尺。

　　那团炽烈的光撞在舱顶的裂缝上，竟将渗入的风雪直接汽化，在舱内形成旋转的白雾漩涡。

　　能量生物的哀鸣变成了尖啸，它们原本半透明的躯体被光焰染成金红，像被扔进熔炉的纸片，却又在湮灭前疯狂收缩，最后七只竟合为一体，形成个直径两米的光茧。

　　“那是......”傅明的瞳孔剧烈收缩。

　　光茧表面浮现出与艾丽颈侧相同的龙形纹路，只是颜色由金转赤，“和艾丽的图腾一样！”

　　艾丽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肤里，眼底闪过最后一丝金芒。

　　傅明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核心，这才发现那些裂纹中渗出的不光是光，还有极细的金线——和她体内曾蠕动的暗金光团，纹路完全一致。

　　“源......还在连接。”艾丽的声音沙哑如砂纸，“我切断的......是假的。”

　　马阳的手指在控制台上猛拍。

　　“斥力场启动！”他吼道。

　　舱室突然被绿光笼罩，核心周围的光焰像被无形的手推开，暂时形成个真空区。

　　但那团光茧却借着这股推力，“轰”地撞向核心——两者接触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了暂停键。

　　傅明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他看见光茧与核心的裂纹完美契合，金线如活物般钻入光茧内部，而艾丽的龙形图腾正从她耳后消散，融入那团赤金光芒。

　　然后，所有的光突然开始坍缩。

　　核心不再膨胀，反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表面的裂纹被金红光芒填满，最终凝成颗鸽蛋大小的晶体，落在艾丽摊开的掌心。

　　能量生物的光茧彻底消散，只余下几缕淡烟，被涌入的风雪卷向舱外。

　　“成功了？”傅明颤抖着碰了碰那枚晶体。

　　它的温度凉得惊人，表面流转的纹路竟和艾丽腕间消失的金色印记一模一样。

　　艾丽摇头，她的手指抚过晶体，“源......被封进这里了。但它在积蓄力量。”她抬头看向舱顶的裂缝，风雪不知何时变了方向，正以螺旋状聚集，在船外形成个小型的白色漩涡，“就像......在准备下一次爆发。”

　　马阳突然扯下耳机。

　　“通讯器收到异常波......”他的话被舱外的轰鸣打断。

　　傅明抱起艾丽冲向舱门，透过结霜的舷窗，他看见原本漆黑的天幕被风雪撕开道口子，更猛烈的风从那口子里灌进来，将整艘极光-7号科考船裹进了个旋转的雪柱——那是小型风暴的雏形，正缓缓朝着他们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