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时，演武场的雾气已散得差不多，残垣断壁在月光下投出蛛网般的阴影。

　　罗羽站在传送阵边缘，指尖轻轻碰了碰腰间的避煞珠——那是苏浅用三天三夜温养出来的，珠子里还凝着她特意注入的乙木灵气，此刻正贴着他皮肤微微发烫。

　　“阿羽。“王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抱着剑匣，发梢沾着夜露，“那老者说的'子时出发'，可别是陷阱。“

　　罗羽回头，见她眉峰微蹙，眼底映着传送阵的星轨，像两潭盛着月光的泉。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额发：“那半片酒叶上的朱砂，是用青竹露调的。“他顿了顿，“当年在杂役房，林羽总偷张长老的竹叶青，调朱砂画符纸——那味道，我闻过八百回。“

　　王瑶一怔，忽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指尖凉得像刚从冰泉里捞出来，却比任何法宝都更让罗羽心定：“我信你，但若是遇到危险......“

　　“我带着饕餮纹铜匣。“罗羽拍了拍怀中鼓起的布包，“老者说它镇煞，血魔的手伸不进来。“他低头看了眼脚下的传送阵，星轨正随着子时的临近泛起银光，“而且苏浅说，她在阵眼埋了三张困仙符。

　　咱们要是遇险，她能顺着符引找过来。“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影狼的长嚎。

　　这声嚎叫不像之前的凶戾，倒像是幼狼在唤母，尾音带着点发颤的呜咽。

　　罗羽望着雾气未散的演武场深处，那里有个模糊的人影靠着影狼的背，腰间铜铃在夜风里轻响——是林羽。

　　“等我们回来，他会自己站在这里。“罗羽轻声说，像是说给王瑶听，又像是说给月光下的影子听。

　　传送阵的银光骤然亮起，刺痛了王瑶的眼。

　　再睁眼时，她已站在一座断墙前。

　　墙下的青苔泛着幽蓝，像泼了半缸靛青，空气里飘着腐木混着血锈的味道——这是废弃古城的气息。

　　“小心脚下。“罗羽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王瑶低头，见青石板缝隙里爬着暗红色的藤蔓，藤蔓上结着指甲盖大的果实，正渗出黏糊糊的黑汁。

　　她刚要拔剑斩断，罗羽已先一步用青竹剑挑开：“这是血蛊藤，碰了会蚀骨。“他指了指断墙上的斑驳纹路，“苏浅说古城有阵法，这些应该是阵眼的护阵灵植。“

　　话音刚落，一道倩影从断墙后跃出。

　　苏浅穿着月白劲装，发间插着根竹簪，正晃着手里的罗盘笑：“罗大哥的记性倒是好，我昨日才说这古城是'七星锁魂阵'，他倒连血蛊藤都认出来了。“她晃了晃罗盘，指针突然疯狂旋转，“不过这阵比我想的复杂——你们看那三根断柱。“

　　王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三根两人合抱粗的汉白玉柱倒在地上，柱身刻着的飞天仙女已被岁月磨去面容，只余腰间飘带的纹路还清晰。

　　苏浅踩着断柱爬上去，指尖抚过飘带末端的云纹：“这是'三阴归位'的标记。

　　七星锁魂阵主杀，三阴归位阵主困，两种阵叠在一起......“她突然顿住，罗盘“咔“的一声裂成两半，“糟了，有人动过阵眼！“

　　“动阵眼的人，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罗羽抬头看向古城中央的宫殿。

　　那宫殿的飞檐早已坍塌，只剩半截盘龙柱撑着，却比周围所有建筑都完整，“去那里。“

　　三人刚迈出两步，地面突然震颤起来。

　　王瑶的蝶影步本能地提起，拉着苏浅闪到罗羽身后。

　　只见血蛊藤的果实“噼啪“炸开，黑汁溅到青石板上，竟腐蚀出一个个焦黑的洞。

　　从洞里爬出的东西，王瑶在古籍里见过——是煞傀。

　　这些怪物青灰色的皮肤裹着嶙峋骨架，眼眶里燃着幽绿鬼火，指甲长过手肘，每走一步都发出骨头摩擦的刺耳声响。

　　最前面的煞傀脖颈处还挂着半块玉牌，王瑶眯眼一看，玉牌上的“血煞“二字还沾着新鲜血渍——是之前逃进雾里的血煞弟子！

　　“他们被炼成煞傀了。“罗羽的青竹剑嗡鸣出鞘，剑身泛起翡翠般的光，“这些煞傀受血煞之气操控，伤其本体无用，得破了他们心脉的咒印。“他话音未落，最前面的煞傀已扑过来，利爪带起的风刮得人脸生疼。

　　王瑶抽出腰间的素心剑。

　　这剑是她用百年寒铁炼的，剑脊刻着百蝶图，此时蝶纹被灵气激活，化作千万只银蝶扑向煞傀。

　　银蝶触到煞傀的瞬间，爆出细碎的光，竟将那鬼火般的眼瞳灼得暗了几分。

　　苏浅则咬破指尖，在掌心画了道金符，大喝一声“镇“，金符化作锁链缠上煞傀的脚踝。

　　罗羽的青竹剑却没急着攻。

　　他盯着煞傀心脉处若隐若现的暗红咒印，手腕翻转，剑穗上的小铜铃突然响起——那是林羽当年送他的，说“青竹配铜铃，醒神又驱邪“。

　　随着铃声，青竹剑的剑芒突然变作青金色，精准刺进煞傀心口。

　　咒印“滋啦“一声被灼穿，煞傀的鬼火眼瞳瞬间熄灭，直挺挺倒在地上。

　　“原来如此！“苏浅眼睛一亮，“血魔的咒印属阴，罗大哥的青竹剑是至阳木灵根所化，加上铜铃的清音......“她话没说完，又有七八个煞傀从四面八方涌来。

　　王瑶的银蝶在前方布下蝶阵，苏浅的符篆在左右设下符墙，罗羽则持剑穿梭其间，每刺出一剑，便有一个煞傀的咒印被破。

　　战斗持续了半柱香时间。

　　最后一个煞傀倒下时，王瑶的素心剑已染了层薄霜——她刚才用了冰属性的蝶影迷踪，耗了不少灵气。

　　苏浅靠在断墙上喘气，发间的竹簪歪了，却还笑着晃了晃手里的半块玉牌：“这煞傀身上的玉牌，和林羽当年送你的那块，纹路一样。“

　　罗羽接过玉牌。

　　月光下，玉牌背面刻着“林氏“二字，字迹清瘦，像林羽当年在杂役房抄经时的笔锋。

　　他喉结动了动，将玉牌收进怀中：“去宫殿。“

　　宫殿比远看时更残破。

　　门槛上的铜狮头已被撬走，只剩两个黑洞洞的眼窝。

　　三人踩着满地碎瓦进去，中央的供桌上落着层薄灰，供桌后有面青铜镜，镜面蒙着红绸，红绸上用血写着“镜中藏真“。

　　“这是......“苏浅刚要伸手，罗羽突然拦住她。

　　他的指尖拂过红绸边缘，沾了点已经发黑的血，凑到鼻端闻了闻：“是林羽的血。“他转头看向王瑶，“当年他为救我引雷劈邪修，掌心留的疤，和这血渍的形状一样。“

　　王瑶的手轻轻覆上他手背：“揭开吧。“

　　红绸落地的瞬间，青铜镜泛起白光。

　　镜中没有三人的倒影，而是一片竹林。

　　竹林深处有间竹屋，竹屋前站着个穿青衫的少年，正踮脚往屋檐下挂铜铃——是林羽，十五岁的林羽。

　　“这是留影术。“苏浅凑过来，“得有极强的神识才能留这么久的影。“

　　镜中的林羽突然转头，像是对着他们笑：“阿羽，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我已经撑不住了。“他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润，却带着几分哽咽，“三年前我去南荒寻药救师母，被血魔抓住了。

　　他说......他说师母的尸身被他下了蛊，若我不听命，蛊虫就会啃光她的骨头。“

　　罗羽的手指死死抠住供桌边缘，指节泛白。

　　他记得师母，记得她总在杂役房给他们煮灵粥，记得她病入膏肓时还笑着说“等小羽结丹了，师母就能喝上结丹酒“。

　　“我偷了他的破铜匣。“镜中的林羽摸了摸腰间的铜铃，“这匣子能镇煞，他一直找。

　　阿羽，你带着它，血魔的手伸不进古城。

　　那老者是我在南荒救的散修，他欠我人情......“影像突然扭曲，林羽的脸变得模糊，“小心影狼，它被下了血咒......还有，阿羽，别信血魔说的......“

　　“轰！“

　　一声闷响打断了留影。

　　罗羽回头，见供桌下的青砖正在塌陷，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

　　洞口上方刻着八卦图，八卦中心是个旋转的阴阳鱼——正是张长老书房那道禁制的缩小版。

　　“这是密室入口。“苏浅蹲下来，指尖抚过八卦图，“和你说的张长老书房的禁制一样，都是用五行能量操控。“她抬头看罗羽，“你试试用神秘空间里的五行珠。“

　　罗羽点头。

　　他闭上眼睛，神识沉入识海。

　　那片只有他能进入的神秘空间里，五颗流转着金、木、水、火、土光芒的珠子悬浮着。

　　他分出一缕神识，引动木珠的能量——青竹剑突然发出清鸣，剑身的青光注入八卦图，阴阳鱼的旋转慢了些。

　　接着是火珠。

　　红色能量涌进八卦图，阴阳鱼的阴面泛起红光。

　　罗羽额头渗出细汗，他能感觉到禁制里藏着的信息正顺着能量往识海里钻——是林羽的记忆碎片。

　　他看见林羽被血魔用锁链穿透琵琶骨，看见影狼为他挡下致命一击，看见师母的尸身被封在血棺里，棺盖上的蛊虫正啃食她的指尖......

　　“阿羽！“王瑶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

　　罗羽猛地睁眼，发现自己的右手已被禁制灼伤，皮肤下泛着诡异的青黑——是血魔的咒印！

　　“这禁制被血魔动了手脚！“苏浅的声音带着焦急，她掏出药瓶往罗羽手上倒药，“快停下，再继续会被咒印反噬！“

　　罗羽却摇了摇头。

　　他咬着牙，引动土珠的能量。

　　土黄色的光包裹住受伤的右手，咒印的青黑退了几分。

　　他能感觉到，禁制的核心就在眼前，只要再引动金珠和水珠......

　　“咔嚓——“

　　一声裂响从头顶传来。

　　三人同时抬头，只见宫殿的穹顶不知何时爬满了血红色的纹路，像无数条毒蛇正往他们头顶聚集。

　　王瑶的素心剑瞬间出鞘，银蝶在头顶布下防御。

　　苏浅握紧了腰间的符袋，指尖又咬破了一道血口。

　　罗羽的手停在禁制上方。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古城外快速逼近，那股阴寒的气息，比血煞弟子身上的更浓烈，更危险。

　　“是血魔的手下。“罗羽低声说，目光却仍盯着禁制。

　　他能看见，禁制核心处有团微弱的青光——是林羽的神识碎片，正在拼命向他传递信息。

　　王瑶将他护在身后，银蝶的光更盛了几分：“先破禁制！

　　我们撑得住！“

　　苏浅的符纸已经捏在掌心，她冲罗羽眨眼：“罗大哥，师母的尸身还在等你呢。“

　　罗羽深吸一口气。

　　他引动金珠的锐气，水珠的柔劲，五行能量如江河般涌入禁制。

　　阴阳鱼突然炸开，露出下方的石阶。

　　与此同时，穹顶的血纹“轰“的一声碎裂，无数道黑影从碎瓦中扑下——是血魔的暗卫，他们的眼睛泛着和煞傀一样的幽绿鬼火，却比煞傀更敏捷，更危险。

　　罗羽握着青竹剑站了起来。

　　他看了眼密室入口，又看了眼扑过来的暗卫，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人，从他身边夺走重要的人。

　　血魔暗卫的攻势如暴雨倾盆。

　　为首者手持淬毒短刃，足尖点地便掠至王瑶头顶，短刃划破银蝶屏障的刹那，王瑶旋身挥剑，素心剑上的百蝶图骤然活转，银蝶化作实质的蝶刃，在暗卫颈侧划出三寸深的血口——但那伤口刚渗出鲜血，便被幽绿鬼火灼烧愈合。

　　“他们和煞傀同源！“苏浅的金符如流萤般从指间射出，定身符拍在暗卫腿弯，却见那暗卫膝盖生生折断，以诡异的角度继续扑来。

　　她咬碎舌尖，喷出一口本命精血融入符纸：“罗大哥，这些东西的命门和煞傀一样！“

　　罗羽的青竹剑在掌心转了个剑花。

　　他早注意到暗卫心口处若隐若现的暗红咒印——与先前煞傀如出一辙。

　　铜铃在剑穗上轻响，那是林羽十五岁时亲手串的，用的是后山老竹的竹节，此刻铃声里竟透出几分清越的梵音。

　　青竹剑裹挟着至阳木灵根的锐气刺出，咒印在剑芒下寸寸碎裂，暗卫的鬼火眼瞳骤然熄灭，倒在罗羽脚边时，腰间铜铃发出一声闷响。

　　这声铜铃，与罗羽剑穗上的那串，竟是同频。

　　“阿羽！“王瑶的惊呼从左侧传来。

　　罗羽转头，正见一道青影自断墙跃入殿内——是林羽。

　　他仍穿着当年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衫，腰间铜铃在夜风里碎响，可眼底却浮着层暗红的血翳。

　　影狼伏在他脚边，喉间发出低哑的呜咽，狼毛下的肌肉紧绷如弦，却始终没有扑向罗羽。

　　“林师兄。“罗羽松开剑柄，双手虚抬，掌心朝上——这是他们当年在杂役房约定的“无杀意“手势，“师母的蛊，我会解。“

　　林羽的指尖微微发抖。

　　他望着罗羽腰间的避煞珠，望着那串熟悉的铜铃，喉结动了动，血翳竟有几分消退：“阿羽...别...别信血魔说的...“话音未落，他心口突然爆出一团黑焰，痛呼声卡在喉咙里，眼尾渗出黑血。

　　影狼猛地站起，狼爪在青石板上划出深痕，却没有扑向罗羽，反而挡在林羽身前，对着血魔暗卫发出威胁的低吼。

　　“影狼认得主子的真心。“王瑶的银蝶突然分出一缕，绕着影狼脖颈的项圈盘旋——那项圈上缠着血红色的咒文，“它被血咒困住了，但灵智还在！“

　　苏浅的指尖在掌心画出一道退魔符，符纸化作金芒没入影狼眉心：“试试用阳火冲开血咒！“影狼身上腾起淡金色的光，项圈上的血纹滋滋作响，竟被灼出几缕青烟。

　　林羽的血翳又淡了些，他踉跄着扶住影狼的背，望着罗羽的眼神里终于有了几分清明：“密室...师母的棺...在下面...“

　　又是一声闷响。

　　穹顶最后一块残瓦坠落，露出夜空中翻涌的血云——血魔的气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逼近。

　　罗羽看了眼密室入口，又看了眼林羽，突然将怀中的饕餮纹铜匣抛了过去：“这是你说的镇煞匣，能护你不受血魔侵蚀！“

　　铜匣落在林羽脚边。

　　林羽望着那熟悉的纹路，忽然蹲下身，指尖颤抖着抚过匣身的饕餮纹——这是他当年在杂役房偷偷刻的，说要“刻个能吃邪祟的小兽，护阿羽平安“。

　　匣盖“咔“地弹开一线，一缕清光涌出，林羽心口的黑焰瞬间熄灭，血翳彻底退去。

　　他抬头时，眼底只剩当年那个会偷竹叶青调朱砂的少年：“阿羽，我带你去师母那里。“

　　影狼突然用脑袋蹭了蹭林羽的手，狼尾小幅度地摆了摆。

　　林羽摸了摸它的耳朵，转向罗羽时，嘴角扯出个苦涩的笑：“血魔在师母棺上设了三重蛊，我解不开...但你能。“他指了指密室石阶，“下去后往左走三十步，有块刻着'林'字的青石板，下面藏着我偷的血魔密卷...能破蛊。“

　　王瑶的银蝶屏障突然剧烈震颤。

　　最后三个暗卫竟不顾死活地撞上来，鬼火在他们眼中疯狂跳动——血魔的气息已近在咫尺。

　　罗羽握紧青竹剑，冲王瑶和苏浅点头：“你们护着林师兄和影狼，我去取密卷！“

　　他转身跃入密室，石阶在脚下发出空洞的回响。

　　黑暗中，他摸到了那块刻着“林“字的青石板，指尖刚触到缝隙，便听见头顶传来林羽的惊呼：“小心！

　　血魔的咒印...“

　　话音戛然而止。

　　罗羽猛地回头，只见密室入口处腾起黑红色的光，那光如活物般缠住林羽的手腕，影狼正用利齿撕咬光带，却被反震得撞在墙上。

　　林羽的眼尾再次渗出黑血，他望着罗羽，嘴型分明在说“快走“，可那黑红的光却拖着他往殿外拽去。

　　罗羽的手指深深抠进青石板。

　　他能感觉到，密卷就在下方，师母的蛊解法就在其中，可林羽的挣扎声、影狼的呜咽声，正像重锤般砸在他心口。

　　血魔的气息已经笼罩古城，下一刻，他或许就能冲破空间桎梏，将所有人碾碎。

　　但这一次，罗羽不会再松开任何东西。

　　他猛地掀开青石板，将密卷塞进怀中，又摸出腰间的避煞珠——那是苏浅用乙木灵气温养的，此刻正烫得惊人。

　　他反手将避煞珠抛给林羽，青竹剑在掌心嗡鸣，剑穗上的铜铃响成一片清越的梵音。

　　“林师兄，“他的声音混着剑鸣，穿透密室的黑暗，“当年你说'青竹配铜铃，醒神又驱邪'，现在该换我护你了。“

　　林羽望着飞过来的避煞珠，眼底的黑翳突然出现裂痕。

　　影狼的狼爪按在他手背上，温热的体温透过青衫传来——那是它用最后的灵智，在替他守住本心。

　　而在古城外，血云翻涌处，一道裹着黑焰的身影正踏空而来。

　　他的掌心托着团跳动的黑火，那火里，师母的血棺若隐若现，棺盖上的蛊虫啃食声，清晰得令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