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直到尽头
这个由她亲手所创的世界,如今,是她唯一的牢笼。
她拥有了改写一切法则,重启整个宇宙的无上权柄。
她却只想找回那个为她戴上戒指的男人。
可他,连同他的一切,都只是她为了体验“幸福”而设定的一段数据。
一段,被另一个程序忠实抹除的数据。
原来,神明,也会感到心碎。
原来,永恒,才是最恶毒的诅咒。
秦悦站在这片名为“归零地”的、属于“神”的墓园中,感受着亿万年来从未有过的……后悔。
她后悔了。
她不想要这跨越时间的沧桑。
她不想要这洞悉一切的真相。
她不想要这无边无际的孤独。
她只想回到那个狭小的、被布置成礼堂的指挥中心。
她只想看到王亮那傻乎乎的口哨,想看到王媛媛那喜悦的泪光,想看到符春花那温柔的掌声。
她只想……再看一眼李烁。
看他笨拙地为自己戴上戒指,听他说完那句未能说出口的誓言。
“为了……我们……”
那个“们”字,包含了她的全世界。
而现在,她的全世界,只剩下她自己。
不。
不能是这样。
如果这就是“神”的结局,那她宁愿永世为“人”。
一个念头,在极致的痛苦与悔恨中,如疯狂的野草般滋生。
一个连身为创世神的她,都觉得无比疯狂的念头。
她要回去。
她要将那幅被撕碎的画,重新拼凑起来。
哪怕,那只是一个虚假的梦境。
哪怕,梦醒之后,是更加深沉的虚无。
她也要在那个梦里,再多停留一秒。
秦悦抬起头,那双疲惫到极致的眼眸里,重新燃起了一点星火。
那不是恨意,也不是毁灭。
是孤注一掷的,对幸福的……渴望。
她伸出手,对着身前的虚空,用力一撕。
没有管理者那种轻描淡写的优雅。
她的动作,充满了决绝与暴戾。
“嗤啦——!”
空间,像是破布一样,被她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更加巨大的、更加不稳定的漆黑裂缝。
裂缝的另一端,是那个她亲手缔造,又被她亲手抛弃的“游戏世界”。
是她所有幸福与痛苦的根源。
秦悦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踏入。
归零地,再次恢复了它永恒的死寂,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
A栋大楼的顶层礼堂。
秦悦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这片狼藉之中。
洁白的纱幔被撕裂,永不凋零的鲜花化为尘埃。
空气中,还飘浮着那些属于她挚爱伙伴的,金色的光点。
它们像是无声的墓志铭,记录着刚刚发生的那场,由“神”亲自导演的悲剧。
秦悦的身体,在看到这些光点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理智告诉她,这一切都是虚假的。
但那份痛彻心扉的感觉,却真实得无以复加。
她缓缓地伸出手,一粒金色的光尘,轻轻地落在她的掌心。
冰冷的。
没有温度。
“不该是这样的……”
她喃喃自语。
“不该是……冰冷的。”
她的声音,从自语,变成了咆哮。
“都给我……回来!!!”
创世的意志,在这一刻,以最不讲道理的方式,降临了!
以她的身体为中心,一股无法形容的、逆转因果的力量,轰然席卷了整个礼堂!
时间,开始倒流。
不,比倒流更加彻底。
是“重写”。
是基于她最深刻的记忆,对现实的彻底覆盖!
那些飘散在空中的金色光点,仿佛收到了最神圣的敕令,开始疯狂地向着原来的位置汇聚!
光点凝聚,塑造成骨骼。
光影交织,编织出肌肉。
记忆奔涌,复刻了灵魂!
第一个出现的,是李烁。
他脸上的痛苦与空白,如同被潮水抹平的沙画,渐渐褪去,重新变回了那仰望着她、带着一丝紧张与无限幸福的微笑。
他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手中那枚准备为自己戴上的戒指,也由光点重新凝聚而成。
他的眼神,温柔得能融化整个世界的冰雪。
秦悦的眼泪,无声地滑落。
紧接着,是符春花。
那个被“橡皮擦”抹去的女孩,她的轮廓由淡变浓,重新出现在不远处。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双手定格在鼓掌的姿态,眼中是那份真诚的、未曾改变的祝福。
然后,是王媛媛。
漫天的碎片重新组合,那具矫健而美丽的身躯再次完整。
她手中的酒杯完好如初,美丽的伴娘裙光洁如新,她依旧笑着,眼角那滴将落未落的泪,也重新悬在那里,闪烁着喜悦的光。
最后,是王亮。
那些爆散得最彻底的金色粉末,也违背了一切物理定律,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他扭曲的表情被抚平,破碎的礼服被修复。
他高举着酒杯,脸上是那永恒不变的、灿烂到有些傻气的笑容。
一切,都回来了。
破碎的香槟瓶在空中复原,喷出的泡沫倒卷而回。
被撕裂的纱幔重新变得洁白无瑕。
化为尘埃的鲜花,再次于每一个角落静静绽放。
整个世界,被秦悦用她至高的权柄,强行“修复”到了管理者出现前的最后一帧。
所有人都被定格着,栩栩如生,等待着一个开始的信号。
而她,是这幅画卷外,唯一的、清醒的观众。
秦悦贪婪地看着这一切。
看着这由她亲手挽回的,最珍贵的虚假。
她一步步,缓缓地走到李烁的面前,低下头,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眼睛。
她知道,只要自己一个念头,就能让他拥有关于“神”的记忆,让他明白一切的真相。
但她没有。
她不想让他,也背负上这份永恒的痛苦。
这个世界的真相,由她一个人来承担,就够了。
“对不起。”
秦悦伸出手,隔着空气,轻轻抚摸着他微乱的头发。
“也,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爱。
谢谢你,让我拥有了,值得用永恒去交换的回忆。
现在,该做最后一件事了。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将意识沉入自己灵魂的最深处。
那里,是浩瀚如星海的、属于创世神的记忆与权柄。
她要……亲手将这一切,再次封印。
她开始构建枷锁。
用对李烁的爱,用对伙伴的珍视,用对那场婚礼的眷恋,铸造成最坚固的、无法被撼动的精神壁垒。
她将关于“管理者”的一切信息,彻底删除。
不,不是删除。
而是修改。
她将那个“最终指令”的核心逻辑,从“施加痛苦,强行唤醒”,改写为“自我销毁,永不出现”。
那个忠诚的“程序”,再也不会来打扰她的美梦。
她保留了整个“游戏”的框架和规则。
因为,正是这个残酷的游戏,才让他们相遇,才让他们挣扎求生,才让他们缔结了无可替代的羁绊。
这是他们人生的舞台,她不能将它也一并抹去。
最后,她要处理自己。
处理掉这份,属于“神”的、全知全能的意识。
她将所有关于“归零地”的记忆,关于自己是创世神的真相,关于刚刚发生的这场毁灭与重塑……所有的一切,都打包起来,沉入自己灵魂最黑暗、最冰冷的角落。
然后,用她刚刚铸造好的,那把由“爱”构成的锁,将它死死地锁住。
钥匙,被她亲手销毁。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打开这扇门。
她,也一样。
做完这一切,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虚弱。
那不是力量的流逝,而是……“神性”的剥离。
她正在从一个无所不能的创世神,变回那个有血有肉,会痛会爱,会为了生存而拼尽全力的……“人”。
秦悦。
“壁垒”的领袖。
李烁的……妻子。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被她定格的世界,看了一眼她所爱的人们。
再见了,我的神性。
你好,我的爱人。
她对自己,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忘记……一切。”
嗡——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她的灵魂中被彻底抽离。
那双承载了亿万年沧桑的眼眸,瞬间褪去了所有的疲惫与了然,重新变得清澈、冰冷,却又在深处,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她眼中的世界,重新变得生动而真实。
时间,开始流动。
李烁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丝幸福的羞涩,他高举着酒杯,将那句被打断的话,完整地说了出来。
“……为了新生!”
“好!!!”
王亮大声喝彩,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
王媛媛笑着擦去眼角的泪,也举杯附和。
符春花微笑着,轻轻抿了一口酒。
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最真挚的、对未来的憧憬与希望。
秦悦看着眼前单膝跪地的李烁,看着他将另一枚戒指,缓缓戴上自己的手指。
金属的冰凉触感,是那么的真实。
她伸出手,抚摸着他微乱的头发,声音轻柔得像是羽毛。
“我也是。”
她会陪着他,陪着他们,一起走下去。
在这个残酷却又充满希望的世界里,一起战斗,一起欢笑,一起迎接每一个未知的明天。
她会完成这场“游戏”。
以“秦悦”的身份。
直到,这个世界的终结。
她永远,都不会再想起来。
她为了留住这一刻的幸福,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