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鸾的淡紫剑穗划过幼苗甲的顶梢,惊飞几只熟睡中的烈雀。
那些飞羽抖落的晨露坠入药园,在药草的嫩叶里荡开细密的涟漪。
顾瑾鸢正欲舀水,却瞥见徐渊正坐起身来对着她微笑。
她怔怔望着晨光中支起身的少年,手中的水瓢咣当落地,紧锁的眉眼在一瞬间灿若山花。
“徐…徐大哥?”
少女提起裙摆激动地跑进屋内,“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徐渊望着少女眼底的乌青,喉头忽然泛起苦涩。
药庐东南角的化灵木枝桠间还晾着他染血的里衣,晨风卷来新捣的药味,这丫头怕是在炉火旁守了整宿。
“让你担心了。”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被角,觉察到粗麻布料下,是顾瑾鸢连夜缝制的安神香囊。
徐渊接着摊开双手,而后同时上下翻转,随即左右转头,接着张嘴闭嘴。
“如你所见,好的不得了。”
“图之,呜呜呜,你终于醒啦!”
熟悉的哭声突然从门外传来,打断片刻的宁静。
顾廉快步跑进门内,一副要扑进徐渊怀里的架势。
徐渊见状,别提有多害怕了,“不是哥们儿,你不要过来呀!”
然而下一瞬,一道娇躯扑进了他的怀中!
不是顾瑾鸢又是谁?
“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她声音颤抖,身子也在颤抖。
徐渊本想说些缓和气氛的话,脑海中忽地闪出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初见少女时的画面。
那时的她一脸脏污,衣服上到处都沾着他的血渍。
她无助地摇着那具即将失去温热的身躯,眼中噙满了泪水:“徐大哥你醒一醒,你不要吓我!”
即便明知道她口中的那个“徐大哥”不是自己,徐渊还是将手搭在了她的后脑。
“别怕,我不会有事。”
和煦的阳光洒落在整个药庐,给眼带笑意的顾廉镀上了一层赤金色。
夏侯鸾悄然落在幼苗甲旁边的空地上,静静地观望着这一幕.
晨风拂过她的发梢,将空气中的咸味遗在了过去的尘埃当中。
正当她打算移步前进之时,屋内突然传来顾瑾鸢的惊呼。
“锻体六重?”
只见少女突然抓住徐渊的腕脉,指尖游走的灵气如春溪解冻,却在经络间撞见某道鎏金屏障时,蓦地瑟缩。
“你这段时日怎会连破三重关隘?”
徐渊连忙搪塞:“纯属运气好,不是有句话叫否极泰来吗?”
窗棂漏进的光柱里浮尘轻旋,徐渊凝视着少女发间沾着的药草碎屑。
记忆里原主重伤昏迷时,这双手也是这样固执地扣住他命门,将药物渡入他唇齿之间。
“瑾鸢。”他忽然翻转手腕,虚握住少女冰凉的指尖。
“十年前你兄长为救我折了半条命,这段时间你又耗损心力替我镇压反噬。”
徐渊抬掌放在她的发间,拇指轻动:“这条命既承了顾家因果,断不会轻易交代。”
顾瑾鸢猛地抽回手,“谁要听你说这些话!”
她抓起晒药箩筐背过身去,泛红的眼尾却出卖了强装的镇定,“西三区送来二十罐清瘟散,我…我得去……”
话音戛然而止。
徐渊的手掌轻轻覆在她颤抖的肩头,隔着粗麻布料能触到蝴蝶骨嶙峋的轮廓。
造化炉在他识海中嗡鸣,某些陌生的记忆残片忽然翻涌:暴雨夜和兄长一起背着他前行的女童,也是这般单薄如纸。
“别担心,我真的没事。待取了地心火莲,我们一定陪你去看一次皮影戏,顾廉你说是不是?”
顾廉正围观的乐呵,忽听耳畔传来徐渊的声音,连忙猛猛地点头应道:“啊对对对!”
顾瑾鸢突然转身,盯了二人半晌,欲言又止。
没多久,就红着眼眶快步离开了屋内。
“到底怎么回事,她平时不是这样的!”徐渊小声道。
“俺估摸着,可能是三天前,她看到了你浑身经脉渗血的模样,那情景,就跟和十年前我把你背回来时,一模一样!”
“所以我睡了三天?”徐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为何我这会儿什么事都没有?”
徐渊仔细检查身体的异状,并没有发现有哪里不合适。
经脉渗血?有这回事吗?
“那是因为此前宋瑾宋老头来过,他当着我们的面,和另一个老头为你渡了不少灵气。”
徐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怪不得体内好像有一股磅礴的力量,原来如此。”
“图之,你要是这样想,那可就完全错了。”
见顾廉突然卖起了关子,徐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到底说不说?再不说我就跟你爆了!”
顾廉听罢,眼中顿时浮起一抹光亮,“那敢情好啊,来,兄弟抱一下!”
徐渊白了他一眼,抬拳稍稍用力,砸在了对方的胸口。
“这样行了没?”
“嘿嘿图之俺跟你说,本来按照宋楼主的说法,给你渡完灵力就能让你恢复伤势。
“结果那蠢笨的灵力居然不喜欢你,没待多久就跑出来了,他们说你的身体在排…排…”
徐渊无奈一笑,“排斥?”
“对,不知道为啥,你的身体在排斥灵力,俺妹急的都哭出来了,哦对,俺也差点急哭了。”
徐渊听得聚精会神:“你哭个锤子你哭,后来呢?”
“这还得感谢你呀!”
徐渊一愣,“我?”
“对,你种的那源啥苗可真神奇,就说那啥苗甲。”
徐渊当即指正道:“源质苗,幼苗甲,都是化灵木自然脱落的残枝!”
“就像俺妹说的,可能它真的感应到了你的伤势,那叶子,那尾巴,就像疯了一样,直接把你包成了粽子。”
“你的意思是说,幼苗甲的枝叶和根须延伸到了屋内,将自然元气渡给了我?”
顾廉眼前一亮,“对对对,他们都是这么说的,不愧是图之,就是懂我!
“镇上的人看到这一幕,差点高兴坏了。”
“镇上的人来干什么?”徐渊不由得好奇道。
“你可是在灰夜中救了大家的人,大家肯定要来探望啊。”
徐渊感到诧异,没想到在他昏迷期间,竟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这时,夏侯鸾自门外扣起声响。
“徐道友既已无恙,可否借一步说话?”
徐渊记得,青阳宗好像从来不会插手苦海镇的灰夜之事。
可那晚她为何会出现在街道上?
不请自来,满脸心事。
这女人莫非是被青阳宗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