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小洛打趣的说道,那我岂不是比你少走了四十年弯路??老道正往烟杆里塞烟丝的手顿了顿,抬头瞪他,眼里却没火气,倒像被戳中了心事的孩子:“臭小子,还敢打趣你老道?”
话虽如此,嘴角却翘了起来,皱纹里都淌着笑意。他划着火折子,烟袋锅里的红光明明灭灭,映得他眼里的光也跟着晃:“你以为少走四十年弯路是好事?”
小洛正往药罐里添水,闻言回头:“不是好事?”
“弯路走得多了,才知道直路的金贵。”老道吸了口烟,慢悠悠地吐出来,“我那四十年,撞过的墙,挨过的刀,喝过的毒酒,哪一样不是教训?你现在看透了,是聪明;可真到了那一步,刀架在脖子上,姑娘的眼泪掉在你手背上,你能保证还像现在这样硬气?”
他指了指小洛的胸口:“你这通透,是站在我这堆白骨上看的风景。真让你自己从泥里爬一遍,未必能这么快站稳。”
小洛搅药的手停了停。药罐里的水咕嘟冒泡,像在应和老道的话。
“不过啊……”老道话锋一转,烟杆往他这边点了点,“能少走四十年,总比一头扎进去强。我那四十年,像头驴,蒙着眼在磨道里转,转得晕头转向,才发现磨盘上根本没麦子。你小子好,有人提前给你扯了蒙眼布,还指了指磨盘外的路——走不走得稳,看你自己,至少方向没错。”
他忽然笑出声,烟袋锅的红光在暮色里跳得欢:“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看你这通透样,倒让我觉得,我那四十年的弯路,没白走。至少能让后来人少踩点坑,也算……算我这把老骨头最后的用处。”
小洛把煎好的药倒进碗里,递过去:“前辈的话,比药还管用。”
老道接过药碗,没吹,直接喝了一大口,烫得龇牙咧嘴,却笑得更欢:“那是,老道我这四十年的苦,熬出来的药,能差吗?”
暮色彻底沉了,禅房的灯亮起来,昏黄的光透过窗纸,落在两人身上,像层暖毯。小洛望着老道鬓角的白发,忽然觉得,那些弯路里藏着的,不只是教训,还有份沉甸甸的善意——是过来人把坑挖出来,再插上警示牌,怕后来人摔得更疼。
他少走了四十年弯路,却接住了四十年的经验。这不是侥幸,是传承。
“以后真遇上坎了,别忘了我今天的话。”老道把空药碗往石桌上一放,起身往禅房走,“弯路少走了,步子更得稳。”
小洛点头,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药罐里的余温还在,像老道的话,暖烘烘的。他知道,未来的路不会一帆风顺,刀光剑影,美人泪眼,都在等着他。
但他不怕。
因为有人替他走过了弯路,有人为他指过了方向。他要做的,只是握紧手里的能晶,守住心里的光,一步一步,往亮处走。
这就够了。
灶房的油灯跳了跳,把老道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像他此刻翻涌的心事。小洛把刚晾好的草药捆成束,悬在房梁上,草叶的清香混着灯油味,漫在空气里,静得能听见灯芯燃烧的“噼啪”声。
老道的烟杆在手里转了三圈,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沉了八度:“星陨戟……你知道那东西的来历?”
小洛摇头:“只知与星陨山脉有关。古籍上说,那戟是上古陨星所铸,能镇邪祟,亦能……引灾劫。我身上的死气,或许能被它压制。”
“引灾劫……”老道低声重复,指节捏得烟杆发白,“你可知,三百年前,星陨山脉那场血流成河的混战,就是为了抢它?”
油灯的光忽然暗了暗,像被这句话里的戾气惊到。老道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里的光变得悠远,像穿透了三百年的光阴:“那时我还年轻,跟着师父去星陨山脉采‘龙须草’,亲眼见着各派修士为了那戟,把剑砍进昔日同门的胸口。青云阁的前任阁主,就是在那场混战里断了一条胳膊,才抢到戟的半片碎片。”
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那碎片被带回青云阁后,阁里三年内死了七个铸器大师,都说那戟有灵,认主极苛,稍不顺意,就会反噬其主。后来碎片不知被藏去了哪,再没人敢提。”
小洛愣住了。他只知星陨戟能镇邪,却不知背后藏着这么多血腥。
“你以为它是救苦救难的宝贝?”老道忽然笑了,笑得有点冷,“那是柄染满了贪念的凶物。镇邪是真,引灾也是真——它能引动人心底的恶,让最亲的人反目,让最善的人成魔。你身上的死气虽烈,可若被它引动……”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重重叹了口气:“三百年前,抢戟的人里,有不少是想靠它‘救世’的。结果呢?救世成了灭世,多少宗门一夜之间化为焦土。”
小洛攥紧了手里的草绳,草叶的边缘硌得手心发疼。他原以为星陨戟是条出路,却没想是条更险的悬崖。
“老道不是拦你。”见小洛沉默,老道放缓了语气,烟杆往桌上一放,“只是这戟……太邪性。它认的‘主’,从来不是心善的,是能压住心底恶念的。可这世上,能压住的又有几人?”
他望着小洛,眼神复杂:“你身上的死气,是外邪;可人心底的贪念、执念,是内邪。星陨戟能镇外邪,却会放大内邪。你确定……你能扛住?”
油灯的光在小洛脸上明明灭灭,映出他紧抿的唇。他想起自己压下邪念时的挣扎,想起青云阁的算计,想起星陨山脉的刀光——那些内邪,其实一直都在,只是被他死死摁着。
“我不知道。”小洛诚实地说,声音却很稳,“但我得去试试。死气一日不除,我就一日是隐患,青云观也一日不得安宁。至于内邪……”
他摸了摸胸口的能晶,那温润的触感像道屏障:“我有能晶,有前辈的话,还有……不能输的理由。”
老道沉默了很久,久到油灯里的油都下去了半寸。他忽然站起身,从怀里摸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递给小洛:“这是三百年前,我师父捡的戟碎片拓印。或许……能帮你辨辨方向。”
铁盒打开,里面是张泛黄的皮纸,上面拓着半片戟刃的纹路,边缘锋利,像能割破纸页,透着股沉沉的戾气。
“星陨山脉地势诡谲,藏着不少前人没探出的险地,你若真要去,等死气压得再稳些。还有……”
他指了指皮纸上的纹路:“这戟认主,不认力。心不正,进去了也是喂山鬼。你记住,你找的是‘镇邪的戟’,不是‘争强的器’。”
小洛把拓印小心折好,放进怀里,与能晶贴在一起。能晶的温凉与拓印的戾气相触,竟奇异地平和下来。
“我记住了。”
老道点点头,转身往禅房走,脚步比来时沉了些。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回头:“星陨山脉多瘴气,我观里有种‘清神散’,明日我给你备些。心乱了,就闻闻。”
油灯的光落在他的银发上,像撒了层霜。小洛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老道的沉默里,藏着的不只是对星陨戟的忌惮,还有份没说出口的牵挂。
夜更深了,房梁上的草药轻轻晃。小洛摸着怀里的拓印和能晶,心里清楚,寻找星陨戟的路,比压制死气更险。
可他别无选择。
为了自己,为了青云观,也为了那些藏在光阴里的警示——他必须去,且必须带着清醒的自己回来。
油灯的光渐渐稳了,映着他眼里的坚定,像在黑夜里,又点亮了一盏灯。